保定城的清晨籠罩在薄霧中。程硯書拄著一根粗木棍，步履蹣跚地跟在柳青娘身后。五天的跋涉讓他腿上的傷口再次發炎，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前面就是方郎中的藥鋪了?！傲嗄镏钢纸且婚g掛著“濟世堂“牌匾的小店，“你在對面茶攤等著，我先去探探風聲?！?

程硯書點點頭，在茶攤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銅錢在胸前微微發熱，提醒他保持警惕。茶攤老板端來一碗粗茶，他小口啜飲，眼睛卻時刻盯著對面的藥鋪。

柳青娘剛走到藥鋪門前，街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八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疾馳而來，路人紛紛避讓。程硯書立刻低下頭，心跳如鼓。

“搜！一家一家搜！“為首的錦衣衛厲聲喝道，“楊大人有令，抓到逃犯程硯書者重賞！“

程硯書握緊了木棍。這些人雖然穿著錦衣衛服飾，但口稱“楊大人有令“，顯然是楊溥派來的假錦衣衛！

柳青娘反應極快，立刻裝作腿腳不便的老婦，顫巍巍地讓到路邊。假錦衣衛們沖進幾家店鋪粗暴搜查，很快就要輪到濟世堂。

就在這危急時刻，街尾又出現一隊人馬——同樣是錦衣衛打扮，但舉止沉穩得多。為首的是一名四十余歲的精瘦男子，腰間懸著一枚特殊的銅牌。

“何人在此行兇？“精瘦男子聲音不大，卻透著威嚴。

假錦衣衛頭子明顯慌了：“卑職奉楊...“

“放肆！“精瘦男子厲喝，“錦衣衛直屬皇上，何曾聽命于楊溥？來人，拿下這群冒牌貨！“

雙方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動手。程硯書胸前的銅錢突然劇烈發熱，同時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清晰的判斷——后來的這隊才是真正的錦衣衛！

趁著混亂，柳青娘溜回茶攤：“機會難得，我們快進藥鋪！“

二人趁亂閃入濟世堂。店內空無一人，藥柜后傳來窸窣聲。一個五十多歲、面容和善的男子掀簾而出，看到柳青娘時明顯一怔。

“這位娘子是...“

“柳絮紛飛日，青杏出墻時。“柳青娘念出暗語。

郎中的表情立刻變了：“娘...青娘？真的是你？“

柳青娘點頭，拉過程硯書：“這位就是周大人托付的...“

“方承業。“程硯書接口道，同時警惕地觀察著郎中。

郎中——顯然就是方郎中——仔細打量程硯書，目光在他胸前的銅錢位置停留片刻，突然跪地行禮：“微臣參見...“

“不可！“程硯書連忙扶起他，“外面到處都是追兵，先生不必多禮?！?

方郎中起身，迅速關上店門，掛出“今日歇業“的牌子，引二人進入內室。內室陳設簡單，唯有一張藥案和幾個書架。方郎中挪開藥案下的地磚，露出一條暗道。

“下面說話安全?！?

暗道通向一間寬敞的地下室，四壁都是藥柜，中央擺著一張長桌。墻上掛著一幅皇宮示意圖，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各種符號。

“這里是...“

“周大人二十年前就安排好的?！胺嚼芍悬c燃油燈，“當年他預見到可能會有這一天，讓我在此潛伏，以行醫為掩護建立這個據點。“

程硯書心頭一熱。周墨庵竟在二十年前就開始為他鋪路！

方郎中從暗格中取出一封信：“周大人月前來信，說若有一位佩戴銅錢的年輕人來尋，便將此物交付?！?

信封上是周墨庵熟悉的筆跡：“硯書親啟“。程硯書雙手微顫地拆開，信紙上的字跡略顯潦草，顯然是在匆忙中寫就：

“硯書如晤：若見此信，說明為師或已遭不測。勿悲勿慌，一切皆有安排。方可信，他有辦法聯系司禮監秉筆太監馮保，此人乃先帝舊臣，知你身世。銅錢遇險時會示你'紫氣東來'之期，務必在那之前面圣。記住，科舉仍是正途，會試必須參加。墨庵絕筆?！?

一滴淚水落在信紙上。程硯書深吸一口氣，強忍悲痛：“方先生，您認識馮保？“

方郎中點頭：“馮公公每月十五會派人來取'養心丸'，實則是傳遞消息。算來后日就是十五?！?

柳青娘突然插話：“方才街上兩批錦衣衛...“

“假的那些是楊府死士，真的是錦衣衛千戶沈煉的人?！胺嚼芍欣湫?，“楊溥想搶先找到...方公子，而皇上也在暗中派人尋找?！?

程硯書思索片刻：“會試在即，我必須盡快回京。但以我現在被通緝的身份...“

“周大人早有準備?！胺嚼芍袕乃幑裆钐幦〕鲆粋€木匣，“這是翰林院舊印和路引，可證明你是奉密令進京的翰林待詔。再加上易容術，應該能混過關卡?！?

接下來的兩天，程硯書在密室養傷，方郎中用特殊藥膏進一步改變了他的容貌——膚色暗沉，眼角下垂，連鼻型都略有改變。銅錢在這期間異常安靜，只是偶爾微微發熱，仿佛在積蓄力量。

第三天夜里，馮保派來的小太監如約而至。方郎中將他引入密室，小太監看到程硯書胸前的銅錢，立刻跪地行禮。

“皇孫殿下，馮公公等候多時了。“

程硯書扶起他：“我現在是方承業，翰林待詔。“

小太監會意，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公公說，皇上近日屢夢'紫氣東來'，已起疑心。楊溥加緊封鎖消息，連宮中都有他的眼線。公公安排三日后丑時，在文淵閣偏門接應殿下入宮?！?

程硯書剛要回應，銅錢突然劇烈震動，發出一道刺目的青光！眾人大驚，只見那光束照在墻上，逐漸形成幾行文字：

“紫氣東來日，金榜題名時。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面圣期。“

文字下方是一個清晰的日期——正是會試放榜日！

“這...這是銅錢預言？“方郎中目瞪口呆。

小太監更是連連叩首：“神物顯靈！奴才這就回去稟報馮公公！“

程硯書仔細記下日期，銅錢隨即恢復平靜。他轉向小太監：“告訴馮公公，我會按時赴約。但會試...“

“公公說了，殿下務必參加會試。“小太監恭敬道，“金榜題名時面圣，方顯天命所歸?！?

小太監走后，程硯書徹夜難眠。銅錢預言將會試放榜日與“紫氣東來“聯系起來，難道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

次日清晨，柳青娘匆忙下來：“不好了！楊璉帶人包圍了保定城，正在挨家挨戶搜查！“

方郎中當機立斷：“你們立刻從密道出城！密道通向城外的土地廟，我有馬匹備在那里?！?

程硯書收拾好周墨庵的信和翰林院印信，突然想到什么：“方先生，您不跟我們一起走？“

方郎中微笑搖頭：“我得留下迷惑他們。別擔心，我有脫身之計?！?

柳青娘堅持要跟程硯書同行：“奴婢奉命保護殿下，萬死不辭！“

三人正要分別，地面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上面的藥鋪被人粗暴地撞開，雜亂的腳步聲和喝罵聲清晰可聞。

“快走！“方郎中推著他們進入密道，自己則轉身走向樓梯，“記住，會試必須參加！“

密道門剛關上，就聽見上面方郎中高聲說道：“各位官爺有何貴干？“

一個囂張的聲音回答：“搜逃犯程硯書！老頭，識相的就...“

程硯書不忍再聽，咬牙沿著漆黑的密道前行。柳青娘舉著微弱的油燈在前引路，二人跌跌撞撞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于看到盡頭透出的光亮。

密道出口藏在土地廟神像后方。二人剛爬出來，就聽見廟外有馬蹄聲。程硯書從門縫窺視，只見三名假錦衣衛正在廟前下馬！

“進去搜！那小子腿上有傷，跑不遠！“

千鈞一發之際，土地廟后窗被輕輕叩響。一個農夫打扮的年輕人低聲道：“方郎中的朋友？快跟我來！“

程硯書猶豫片刻，銅錢微微發熱，給了他一種安心的感覺。他拉著柳青娘翻出后窗，跟著年輕人鉆進玉米地。七拐八繞后，來到一處隱蔽的農舍。

“在下沈七，是沈煉大人的家仆?！澳贻p人行禮道，“大人料到楊府會派人攔截，特命小的在此接應。“

“沈煉？“程硯書想起那天在街上見到的真錦衣衛首領。

“正是?！吧蚱呷〕鲆粔K令牌，“大人說，皇...方公子若要參加會試，他可護送一程。“

程硯書審視令牌，又摸了摸胸前的銅錢。銅錢溫熱但不灼人，似乎表示可以信任。

“多謝沈大人好意。但我現在身份特殊，還是單獨行動更為穩妥。“

沈七似乎料到這個回答：“那請收下這個?！八f過一個小布袋，“里面是錦衣衛的通行令和京城一處安全屋的地址。大人說，若有需要，隨時可去那里求助?！?

程硯書謝過，沈七又交代了幾句京城的近況，便匆匆離去。柳青娘檢查了布袋，確認無誤后松了口氣：“看來朝中還有忠義之士?！?

當夜，二人騎著方郎中準備的馬匹，向京城進發。程硯書回頭望了望保定城的方向，默默祈禱方郎中平安無事。

月光下，銅錢偶爾泛著微光。程硯書摸著它，想起周墨庵的信，想起銅錢預言的“紫氣東來日“，想起即將到來的會試和面圣...一切仿佛一場大夢，卻又真實得令人心悸。

“殿下，前面就是涿州了。“柳青娘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明日就能到京城。您...準備好了嗎？“

程硯書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無論如何，會試我必須參加。不僅為了功名，更為了所有為我付出的人——程頤大人、周先生、杜大人、方郎中...還有你，柳姑姑。“

柳青娘眼眶濕潤：“娘娘在天之靈，一定會為殿下驕傲的?！?

夜色如墨，星光點點。程硯書策馬前行，胸前的銅錢溫暖如初，仿佛一顆永不熄滅的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