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查船！“
粗暴的喝聲伴隨著重重的踹門聲。程硯書蜷縮在艙底暗格中，透過木板的縫隙看到周墨庵挺直腰背打開了艙門。四五個持刀衙役闖了進來，燈籠的光亮刺破黑暗。
“老頭，見過這個人嗎？“為首的衙役抖開一幅畫像——正是程硯書的容貌！
周墨庵瞇眼看了看，搖頭：“老朽眼花，看不真切。“
衙役頭子冷笑一聲：“搜！“
翻箱倒柜的聲音震耳欲聾。程硯書屏住呼吸，感覺心臟快要跳出胸腔。銅錢在胸前劇烈發燙，幾乎要灼傷皮膚。
突然，一個衙役的刀尖戳到了暗格附近的木板：“頭兒，這下面有夾層！“
程硯書渾身繃緊，手指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匕首。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周墨庵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噴在衙役頭子身上！
“晦氣！“衙役頭子慌忙后退，“老不死的，你有癆病？“
周墨庵虛弱地點頭：“老朽...咳咳...命不久矣...“
幾個衙役如避蛇蝎，紛紛退出船艙。衙役頭子不甘心地環視一周：“走！去查下一艘！“
腳步聲漸遠，程硯書剛松一口氣，卻見周墨庵面色驟變：“不好！他們發現杜大人的蹤跡了！“
果然，岸上傳來一陣喧嘩：“抓住他！是杜謙！“
程硯書沖出暗格，從艙窗望出去。不遠處，杜大人被五花大綁，臉上血跡斑斑，卻仍昂首挺胸。他怎么會在這里？是來尋他們的嗎？
“杜兄...“周墨庵老淚縱橫，“他是故意被抓的，為了引開追兵...“
程硯書心如刀絞，正要沖出去救人，被周墨庵死死拉住：“不可！杜兄苦心豈能白費？“
岸上，衙役頭子獰笑著審問杜大人：“老東西，程硯書在哪？“
杜大人冷笑不答。衙役頭子一揮手：“帶走！楊大人自有辦法讓他開口！“
眼看杜大人被押走，程硯書痛苦地閉上眼睛。銅錢的熱度突然變得異常強烈，同時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條水路的影像——從篷船底部延伸出去，通向遠方。
“先生，銅錢在指引一條水路！“程硯書急切地說。
周墨庵仔細聽了描述，眼睛一亮：“是當年修建運河時留下的排水暗道！快，趁他們還沒回來搜船！“
二人迅速收拾必要物品。周墨庵將《翰林筆訣》和那幅金絲地圖塞進程硯書懷中：“你從水下暗道走，我去引開他們。“
“不！“程硯書死死抓住老人的手，“這次我絕不丟下您！“
周墨庵目光柔和卻堅定：“硯書，記住你的使命。若我們都落入楊溥之手，誰來為程頤平反？誰來揭露科舉案的真相？“他輕輕掰開程硯書的手指，“拿著這個。“
那是一枚小巧的玉印，上面刻著“墨庵“二字。
“這是我的私人印信。若你遇到持同樣印信之人，可信任之。“
岸上又傳來嘈雜聲——衙役們回來了！周墨庵不容分說，一把推開程硯書：“走！“
程硯書含淚鉆入船艙底部的水密隔層。刺骨的河水立刻漫上來，他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銅錢指引的方向清晰可感，他順著水流游去，很快發現一處隱蔽的鐵柵欄——正是暗道的入口！
就在他撬開柵欄的瞬間，船上傳來打斗聲和周墨庵的怒喝：“逆賊！老夫與你們拼了！“
程硯書心如刀絞，卻知道此刻回頭只會辜負恩師的犧牲。他咬牙鉆入暗道，在漆黑的水流中奮力前行。肺里的空氣漸漸耗盡，眼前開始發黑...
突然，一股強勁的水流將他沖出暗道，沖進一條開闊的河道。程硯書掙扎著浮出水面，貪婪地呼吸著空氣。四周是一片蘆葦蕩，遠處火光閃爍——追兵還在搜尋。
他虛弱地爬上岸，躲在蘆葦叢中瑟瑟發抖。十月的河水冰冷刺骨，衣服濕透后沉重如鐵。銅錢依然在胸前發熱，卻不足以驅散寒意。
不知過了多久，程硯書被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驚醒。他警覺地摸向匕首，卻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誰在那里？“一個女聲警惕地問。
程硯書想回答，卻只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蘆葦被撥開，一個身著粗布衣裙的中年女子出現在眼前。她約莫四十歲年紀，面容端莊，眼神銳利。
“你是...“女子突然瞪大眼睛，手中的籃子掉在地上，“這不可能！“
程硯書昏迷前最后的印象，是女子顫抖的手輕撫他的臉龐，和她喃喃自語的那句話：“太像了...簡直和吳妃娘娘一模一樣...“
當程硯書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卻干凈的農舍里。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身旁爐火正旺。那女子坐在床邊，正在縫補什么。
“你醒了？“女子見他睜眼，連忙端來一碗熱湯，“喝下去，能驅寒。“
程硯書警惕地沒有接：“你是誰？“
女子不答，反而輕聲哼起一首古老的搖籃曲。曲調婉轉悠揚，程硯書莫名覺得熟悉。突然，一段記憶閃回——一個美麗的宮裝女子（吳妃？）抱著幼小的他，哼著同樣的曲子...
“這...這是...“程硯書聲音發顫。
“吳妃娘娘最愛的《子夜四時歌》。“女子眼中含淚，“奴婢柳青娘，曾是娘娘的貼身宮女。“
程硯書如遭雷擊。銅錢在此刻突然發光發熱，照亮了整個房間。柳青娘見狀，從頸間取出一枚白玉佩，玉佩在銅錢的光芒下竟也泛起微光！
“皇孫信印果然在你身上。“柳青娘跪地行禮，“奴婢找了十五年，終于找到您了！“
程硯書腦中一片混亂。這一切太過離奇，但銅錢與玉佩的感應，還有那首喚起記憶的搖籃曲...都在證明女子所言非虛。
“你怎么認出我的？“
“您的眉眼和吳妃娘娘如出一轍。“柳青娘輕聲道，“而且...“她指向銅錢，“這信印只有真正的皇嗣血脈才能激發。“
程硯書這才注意到，銅錢的光芒在墻上投下模糊的圖案——似乎是皇宮的某處，還有幾行若隱若現的文字：“...吳妃冤死...密道在西華...“
柳青娘看到這些，臉色大變：“娘娘果然是被害的！當年她就懷疑是楊...“
突然，村外傳來犬吠聲和馬蹄聲。柳青娘迅速熄滅燈火，從窗縫向外窺視：“不好！是楊府的爪牙！“
程硯書強撐著起身，卻發現雙腿仍無力行走。柳青娘當機立斷：“地窖！快！“
她攙扶程硯書躲進廚房下的地窖，剛掩蓋好入口，院門就被踹開。
“搜！有人看見一個形跡可疑的年輕人往這邊來了！“一個傲慢的聲音命令道。
程硯書屏住呼吸，聽出那是楊璉的聲音！腳步聲在頭頂來回走動，柜門被粗暴地打開又關上。
“這位官爺，深更半夜闖民宅，有何貴干？“柳青娘的聲音鎮定自若。
“老太婆，見過這個人嗎？“楊璉抖開畫像的聲音。
“沒見過。“
“撒謊！“楊璉怒吼，“有人看見你扶著一個年輕人進村！“
“那是我侄子，打漁時摔傷了腿。已經睡下了，官爺要看看嗎？“
一陣沉默后，楊璉冷笑：“好啊，帶路。“
程硯書握緊匕首，準備拼死一搏。就在這時，村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呼喝聲：“錦衣衛辦差，閑人退避！“
地窖里的程硯書和柳青娘都愣住了。楊璉也明顯慌了神：“錦衣衛？他們來干什么？“
“大人！“一個衙役慌張來報，“錦衣衛說是奉皇命尋人，要查問所有近日出現的陌生人！“
楊璉咒罵一聲：“撤！別跟那群瘋狗碰面！“
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又過了片刻，村中響起整齊的馬蹄聲和問詢聲。柳青娘悄悄從地窖探出頭，確認安全后才扶程硯書出來。
“錦衣衛為何會來？“程硯書虛弱地問。
柳青娘神色復雜：“聽說皇上半月前做了個夢，夢見'紫氣東來'，解夢的說這是流落民間的皇嗣將要現世的征兆。“
程硯書苦笑：“所以現在有兩批人在找我？一批要殺我，一批要...認我？“
“不止兩批。“柳青娘神秘地說，“朝中還有程頤大人的故舊，一直在暗中尋找您。周墨庵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提到周墨庵，程硯書心如刀割：“先生他...為了救我...“
“周大人智謀過人，未必會有事。“柳青娘安慰道，“當務之急是讓您恢復體力。錦衣衛雖奉皇命，但其中未必沒有楊溥的人。我們得盡快離開。“
她幫程硯書換上一套粗布衣裳，又用草藥汁改變了他的膚色和發色。鏡中人已完全看不出昔日翩翩舉人的模樣。
“接下來去哪？“程硯書問。
“保定。“柳青娘說，“周大人曾說過，若遇危險，可去保定尋一位姓方的郎中。“
程硯書想起周墨庵給他的新身份——方承業。難道這一切都在先生的計劃之中？
夜深了，柳青娘堅持守夜，讓程硯書繼續休息。躺在簡陋的木床上，程硯書摩挲著銅錢，回想這一天的驚心動魄。從水下逃生到身世揭秘，一切都像一場荒誕的夢。
窗外，一彎新月如鉤。遠處偶爾傳來犬吠聲和馬蹄聲，提醒著危險仍在逼近。程硯書握緊銅錢，默默祈禱周墨庵和杜大人平安無事。
他輕輕哼起柳青娘唱的《子夜四時歌》，熟悉的旋律喚起更多記憶碎片——宮中的花園、吳妃溫柔的笑容、突如其來的追殺...這些畫面如此真實，讓他再也無法否認自己的身世。
“無論我是程硯書還是...皇孫，“他喃喃自語，“科舉之路必須走下去。為了程頤大人，為了吳妃娘娘，也為了先生和杜大人...“
銅錢在黑暗中微微發亮，仿佛在回應他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