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墓地中的軍營:越南的軍事化景觀
- (美)大衛(wèi)·比格斯
- 2323字
- 2025-05-29 17:13:38
現(xiàn)代早期軍事殖民
越南能夠長期堅守橫山關以南,主要得益于大越國在15世紀采用了明朝的軍事技術,特別是火器和大炮。在中國明朝初年(1368—1400),占城的海軍有望在紅河三角洲擊敗大越,并徹底控制沿海地區(qū)。隨后在15世紀,大越的陳王朝被一個見風使舵的篡位者胡季犛(H? Quy Ly)推翻了,中國明朝的回應是發(fā)兵大越。明軍占領了升龍(Th?ng Long,即河內)和中部海岸地區(qū)近20年,之后居住在橫山關附近的平民發(fā)起反抗,重新統(tǒng)一了王國,并在1427年建立了黎朝。歷史學家孫來臣(Sun Lai Chen)指出,這次明軍步槍手的占領和地方平民游擊隊式的行動,推動了第一支能夠大規(guī)模制造并使用火器的東南亞軍隊的產生。擊敗明軍后,黎朝的軍隊將其船上的大炮和使用火器的步兵調向南方,向占城發(fā)動戰(zhàn)爭。[14]1470年至1471年,大越的艦隊進攻并洗劫了毗阇耶(Vijaya)。這一決定性的勝利使大越將南部邊界拓展至海云關。
盡管中部海岸地區(qū)已經擺脫了曠日持久的越占戰(zhàn)爭,但從15世紀末到18世紀初,該地區(qū)一直被作為一個準軍事國家進行管理。統(tǒng)治這一沿海地區(qū)的大越領主建立了一個區(qū)域性的越南社會,有時與位于升龍的古都發(fā)生沖突。在某些方面,這與布羅代爾以長時段史觀描述的阿爾及利亞海岸景觀相似,該地區(qū)長期的沖突歷史也影響了其近代早期的政治。治理該地區(qū)的人將大部分時間花在水上貿易及防御上。統(tǒng)治該地區(qū)的阮主將古老的、受到占族影響的商賈生活方式與軍事統(tǒng)治融合在一起。[15]研究阮主政權(Nguy?n Cochinchina,1558年被黎朝皇帝承認的南部領地,其中心在順化附近)的歷史學家認為,在這里定居的越南人及其后代融合了古老的、非越族的習俗,產生了明顯的地方語言、經濟和武術文化。海軍仍然是阮氏的關鍵力量[今天使用的承天順化這個名字,部分源于這一時期以船為形式的軍事戰(zhàn)斗單位(船,thuy?n)]。[16]
《烏州近錄》(? Chau C?n L?c,1555)的作者,是越南最早撰寫中部海岸地區(qū)方志的土人之一,他嘲諷了這種融合的文化。在今天洞海市(??ng H?i)以北的一個沿海村莊,他發(fā)現(xiàn),人們依舊說著占族話,而在順化市附近的另一個村莊,女孩們穿著占族絲綢而不是越族束腰外衣。人們仍遵循著許多占族的宗教儀式,也沿用占族的藝術傳統(tǒng)。[17]歷史學家胡忠秀(H? Trung Tú)對峴港周圍地區(qū)的社會史研究表明,在海云嶺以南,占族習俗和政治聯(lián)盟也同樣復雜地交織在一起。15世紀,隨著阮氏海軍進一步向南擴張到占族人的領地,后者經常發(fā)動反抗。在巴屯(Ba ??n,今天的歸仁附近),一個越族與占族社群一起驅逐了阮氏總督,宣布獨立。阮氏將軍鎮(zhèn)壓了起義,并宣布實行戒嚴,他的部隊設立檢查站,限制占族人進出占城曾經的首都。[18]
從1558年開始,阮主在沿海地區(qū)擴大貿易,同時大量投資于軍事工事以保護貿易和地方軍事長官。該家族在1775年之前的大約兩百多年的統(tǒng)治中,恰逢阮氏海港會安(H?i An,原來的因陀羅補羅)的海上貿易蓬勃發(fā)展,因而持續(xù)強調備戰(zhàn)。在15世紀的火藥技術革命之后,阮主繼續(xù)推動大炮和火器的研新生產。17世紀初,他們用明朝的技術換取了葡萄牙人的技術。[19]在與北方鄭氏的50年內戰(zhàn)中,他們使用了這些武器。橫山關又成為劃分交戰(zhàn)各派的邊界。
即使在1673年鄭阮戰(zhàn)爭結束后,中部海岸地區(qū)的村莊仍然保留了他們的尚武習俗,并抵制阮主這位虔誠的佛教徒向他們傳播帶有阮氏偏好的國教。該地區(qū)保留了烏州惡地(? Chau ác ??a)的名聲。[20]阮主政權的早期創(chuàng)始人阮潢(Nguy?n Hoàng)于1601年建造天姥塔后便開始把大乘佛教作為尊崇的國教。這座塔建在一座更古老的占族女神婆那加廟宇的廢墟上,這一善意的舉動也是為了爭取占族居民的支持。阮主甚至正式承認了占族神的地位,將其更名為天依阿那演婆(Thiên-Y-A-Na),同時在附近開設了佛教寺院和廟宇。[21]
然而,這一系列建設寺廟和安撫占族人的措施對“惡地”上的村民起到的“教化”(giáo hóa)作用并不大。領主阮福淍(Nguy?n Phúc Chu)甚至請來了一位名人,來自中國江西省的禪宗僧侶釋大汕(Thích ??i Sán),幫助他改革當地的僧伽(佛教神職人員)。與當時的耶穌會傳教者不同,釋大汕走遍了烏州的陸路和水路,在旅行日記中記錄了他的見聞。他經常評論他在沿海村莊遇到的人,他發(fā)現(xiàn)這些人完全不宜開化,但在游擊戰(zhàn)方面有著無與倫比的天賦:
在一些偏遠的地方,由于高山和深海的隔絕,哪怕是最雄才大略之主也不能派他的軍隊去消除當地的沖突。同時,他的禮儀和法令也不能在這里布告;居民們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一起,他們形成了自己的軍事團體,習慣于未開化的舊式習俗。他們對君主的禮節(jié)一無所知。他們只知道用權力來征服其他群體;因此他們經常參加戰(zhàn)爭,在戰(zhàn)爭策略里,使用巧妙的招數來獲得勝利非常關鍵。因此居民很有興趣討論軍事問題,但忽略了道德文化的價值。[22]
禪師對烏州缺乏改革的政治和宗教意愿感到失望,在一年后回到中國。
17世紀,葡萄牙與阮氏的貿易在刺激阮氏的軍備方面也起到了關鍵作用。整個17世紀,葡萄牙的武器貿易在東南亞繁榮發(fā)展,這對阮氏在與鄭氏的內戰(zhàn)中取勝至關重要。1617年至1624年,曾居住在會安港和歸仁港(Quy Nh?n)的耶穌會神父和科學家克里斯托佛羅·博里(Christoforo Borri),描述了阮氏強大的海軍和擁有數百門大炮的沿海炮臺。他在寄回羅馬的信中指出,阮氏海軍對岸上的大炮精于操練,以至于擁有了超越歐洲船只的攻擊能力。有一次,一艘葡萄牙船向岸邊鳴炮示警,以測試防御能力。阮氏的炮手們以一排大炮的一連串射擊作為回應,炮彈剛好落在船體前方,或者剛好越過船體。這種在港口布設的強大軍事設施,保護了阮氏與葡萄牙以及日本和中國的貿易。硬通貨特別是武器在中部海岸流通起來。日本商人帶來了制作精良的鋼刀,這與葡萄牙大炮一樣,成為當地鐵匠的參照物。[23]17世紀的阮氏軍隊是東南亞地區(qū)最強大的軍隊之一,其持續(xù)枕戈待旦的狀態(tài)對中部海岸的村莊和景觀產生了顯著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