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后，馬爾科的未婚妻多莉很快被帶走了，但為了禮節，皮耶托先生仍留在宴會上接受賓客的祝賀。

“馬爾科，皮耶托先生，能否借一步說話？”

喬爾喬·多利亞叔叔從石柱后現身。

“當然，喬爾喬先生，隨時為您效勞。”皮耶托微微欠身。

喬爾喬帶他們去見了樞機主教和一名全身披甲、裝備精良的壯漢。

“漢斯，我的衛隊長。”樞機主教向喬爾喬介紹道，“我們聽候您的安排。”

“前往羅馬的路途遙遠，閣下，”喬爾喬瞥了眼那日耳曼人，“而且沿途并不安全。”

“千真萬確。”主教畫了個十字，親吻手中的十字架，“這個世道連主的仆人也需雇傭護衛了。”

“因此我建議改走海路。”喬爾喬提議，“我多次往返于陸路與海上，雖然后者耗時稍長，卻更安全便捷——尤其對您這樣尊貴的長者。不必操心于驛馬或旅店，從熱那亞登船，直達羅馬附近港口即可。”

樞機主教卻搖頭。

“喬爾喬先生，不怕您笑話，但圣教會可負擔不起包船的費用。”

“您促成了兩個家族的聯合”，喬爾喬欠身致意，“我和皮耶托先生商量好了，皮耶托先生會提供一艘快帆船，我們則承擔船員傭金。如此分攤開銷，既能保障您的安全，也成全了兩家的情誼。”

“面見教皇時，我必提及此事。”樞機主教再次親吻十字。

宴會漸散，賓客紛紛離去。馬爾科沿著長廊返回寢室的途中，忽然聽到喬爾喬叔叔和母親壓低的談話聲從偏廳傳來。他放輕腳步，悄悄靠近。

“走海路，喬爾喬？”馬爾科錯過了對話的開頭。

“奧蘭多已經安排好了，愿圣約翰保佑我們能獲得教皇敕令。”喬爾喬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

“之后呢？”伯爵夫人的聲音陡然嚴肅。

“之后轉道阿卡城。”

“阿卡？”母親的聲音陡然提高，“已經收復了，為什么還要去？”

“該死的威尼斯人，夫人。”喬爾喬語氣不由得升高，“他們已經在理查的默許下與呂西尼安家族接觸。我們要帶著教廷的敕令向理查施壓。”

“圣母保佑，法王腓力坐視不管嗎？”

“理查與腓力徹底決裂，后者已班師回國。”喬爾喬的指節敲擊著桌面，“而理查本人偏離耶路撒冷路線，在沙漠中搜尋私財，早忘了東征初衷。”

一陣絲綢摩擦的窸窣聲傳來，想必是母親在不安地走動。“所以你當真要帶上馬爾科？”

“他是個神奇的孩子，不是嗎？”喬爾喬的聲音突然輕快起來，“多虧他的‘預言’，我們才得以面見教皇。”

“可是…”

“放心吧，夫人，我會完整的把你這被寵壞的寶貝兒子帶回來。作為一個熱那亞人他也該見見世界了。”

馬爾科悄然后退，回到房中消化方才所聞。

“我完全同意，叔叔。”馬爾科眼中充滿了向往。“若真如他所言，我或許能親眼見到獅心王理查！”

***

利古里亞海的陽光將蔚藍海水映照得波光粼粼，馬爾科·多利亞靠在熱那亞槳帆船的船舷上，感受著海風拂過臉龐的清涼。

他目不轉睛地觀察著甲板上忙碌的船員們：瞭望手攀在桅桿頂端，水手們調整著斜掛的三角帆，廚子正把最后幾塊熏肉收進儲藏室。這一切都讓馬爾科興奮不已，這才是穿越者該有的冒險！

馬爾科貪婪地吸收著眼前的一切細節：水手們用羊毛繩打著八字結，船尾那具黃銅星盤上斑駁的刻度，甚至是鵝卵石壓艙的獨特分布——自己在后世考古報告中見過的結構，如今正以如此鮮活的方式在眼前運作。

自從離開熱那亞，馬爾科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感覺自己就像只嘰嘰喳喳的云雀，從日出到日落不停地提問。潮汐規律、星座導航、船板填縫的麻絮配方...沒有哪個細節能逃過他的追問。

馬爾科的問題幾乎無窮無盡，每個船員都深受其害，尤其是船長。

“尊敬的樞機主教大人，”船長擦著汗，將一盤烤雞肉獻給正在讀經的伯納德主教，“求您管管馬爾科少爺吧。他簡直像個永遠不會停息的小惡魔。”，船長發覺不能指望這孩子的親戚伸張正義后，把希望寄托于樞機主教。

伯納德樞機主教合上經書，烤雞的香氣讓他嚴肅的面容松動了幾分。“我的孩子，不可褻瀆神明。”他嘴上這么說，卻已經接過了烤雞肉。畢竟在枯燥的航程中，這樣的美味實在難得。

樞機主教完全理解船長的苦衷。航行第一周，他就領教過馬爾科刨根問底的本事。

但他非常清楚，如果禁止這孩子研究這艘船，他肯定會回到自己身邊，不斷追問有關羅馬、圣座的規章制度等等一系列事情。所以為了自己的安寧，主教還是無奈的向船長表示：這是上帝安排的試煉。

“啊，您在這兒！”馬爾科的聲音突然從背后響起，“船長，前面是加維島的主峰嗎？根據《利伯航海指南》，我們應該在晚禱時分就能望見坎帕納山了！”

樞機主教立刻裝作忙碌，一手藏起盤子，另一手揮退船長。被眾人背叛的船長長嘆一聲，認命地開始解答。

更多的問題如潮水涌來。船長耷拉著肩膀離開房間，馬爾科緊追不舍。樞機主教望著船長的背影畫了個十字，默默祝福——但愿這些祝福，至少能幫船長答上一兩個問題。

**公元1191年8月1日，羅馬附近，波爾圖港**

水手們望著港口興奮地喧嚷著，這不難理解——無論航行多么壯麗，雙腳終究渴望踏上堅實的土地。

波爾圖的碼頭上海風咸腥，搬運工和馬車夫已圍攏上來，用夾雜著熱那亞方言和拉丁俚語的聲音爭搶生意。一番討價還價后，一行人終于雇到了足夠的馬車。多利亞家送給教廷的“禮物”——整整兩輛馬車的金銀珠寶——被小心翼翼地裝上貨廂。

樞機主教伯納德微微挑眉：“多利亞家果然闊綽。”

“這是對您傳遞教廷邀請和主持婚禮的感謝。”喬爾喬叔叔恭敬地遞上一個華麗的琺瑯首飾盒。

伯納德沒有接過，只是笑著從中拈起一枚金幣。“為多利亞家的喜事見證是我的榮幸，這枚金幣我留做紀念了，但，我這個塵世間的老仆可沒那么‘昂貴’。”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輕撫馬爾科的發頂，“愿上帝賜福這位年輕人。”

推讓再三，首飾盒終究未被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