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yáng)州府中，一處偏僻幽深的四合院內(nèi)，燈火昏黃，庭中落葉隨風(fēng)飄轉(zhuǎn)。

堂上正坐二人，一為四貝勒胤禛，神情肅然如霜；一為十貝勒胤?，眉眼含煞，不怒自威。二人對坐不語，目光卻都落在堂中那跪地之人身上。

那人名喚顧里奇，身形肥碩，此刻被人五花大綁，雙目與口俱被粗布封縛，竟猶不識時務(wù)，身子在地上滾來滾去，哼哼作聲，頗為不滿。

胤?微一抬手，尹德即上前一步，伸手扯下顧里奇嘴上的布條。

布未落地，顧里奇便張口大罵：“你們是哪路王八羔子？敢綁你家爺爺？知道老子是誰嗎？我勸你們最好識相些，放了我，我當(dāng)今日之事從未發(fā)生過！”

其聲愈發(fā)尖利，言語污穢，猶如潑婦罵街。尹德與年羹堯?qū)σ曇谎郏虩o可忍，登時上前拳腳交加，一通好打。

顧里奇果然是欺軟怕硬之輩，未及片刻，便已口稱“爺爺饒命”，趴在地上不敢動彈，神情狼狽至極。

胤?冷聲道：“顧里奇，我問你幾句，你需一一如實(shí)回答。若有絲毫虛假，休怪刀下無情。”

“是是是……您請問，小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顧里奇連連磕頭，語氣陡轉(zhuǎn)，諂媚非常。

“你經(jīng)手的女子，究竟有多少？她們是如何得來的？”

顧里奇低頭思索片刻，道：“約莫……百余人吧，大多是買的。”

胤?冷喝：“大多是買的？別想巧言令色搪塞我！”

年羹堯怒氣未消，一腳將其踹翻在地，喝道：“老實(shí)些！”

顧里奇哀哀求饒，低聲道：“有些是買來的，有些是……是在外頭撿來的，也有搶來的。”

胤?問道：“那些女子，如今身在何處？”

“素質(zhì)差些的，皆賣給了揚(yáng)州、蘇州一帶的青樓；好些的，則賣予官宦人家作婢；至于最上等的那批……”

“那批女子又去了哪里？”胤禛厲聲追問。

顧里奇身子一抖，神色猶疑：“這……這事關(guān)重大，小的實(shí)在不敢言。若是說了，怕連累老母與幼子，命都保不住。”

尹德冷笑道：“你以為你此刻還能保住命？若不說，便要你狗命。”

顧里奇苦笑一聲，道：“幾位爺，小的不敢妄言。此事牽涉極廣，莫說你們是綠林好漢，便是地方有名有勢的人物，也未必插得進(jìn)去手。小的不過是條命賤的狗，何苦拖累了幾位爺……”

他話雖似為眾人著想，實(shí)則話中滿是退辭之意，似要將眾人勸退。

胤?聞言，卻笑了，笑得意味深長。胤禛嘴角也浮出冷笑，尹德與年羹堯相視一眼，皆是忍不住放聲大笑。

顧里奇見狀，臉上露出不安之色，不知自己何處言語惹得幾位“大爺”發(fā)笑，竟笑得如此古怪。

忽然，胤?起身，上前一步，伸手將其臉上的蒙布扯下。顧里奇被扯得一激靈，慌忙閉眼高喊：“小的知道規(guī)矩！睜眼即死，我什么都沒看見！”

“睜開你的狗眼！”胤?厲聲喝道，“不睜眼，立刻殺你！”

顧里奇只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睜開雙眼，一見眼前之人錦衣華服，神采逼人，氣度非凡，心中頓覺不妙。

“認(rèn)得我么？”胤?問道。

顧里奇連連搖頭：“不……不認(rèn)得。”

胤?從腰間取下一塊腰牌，放在其眼前。

顧里奇瞇眼一看，只見牌上赫然雕著“欽差”二字，嚇得頓時滿頭冷汗，臉色煞白。

“欽……欽差……”他喃喃道，忽然反應(yīng)過來，瞳孔收縮，撲通跪地大喊：“草民不知是四貝勒、十貝勒駕到，草民罪該萬死啊！”

胤?冷笑道：“顧里奇，你可真是跑得快，叫我們從泰安一路追你至揚(yáng)州，又在此潛伏半月，才終于將你擒下。”

說罷，他揮手喚道：“小葉子，過來。”

魏葉應(yīng)聲上前，已褪去女裝，露出原本男兒面目。

胤?指著魏葉道：“還記得他么？”

顧里奇遲疑道：“記得，昨日在瘦馬院見過。”

“再往前，你們曾在泰安城外見過一面。”胤?淡然道，“那時你擄了他姐姐，將他棄于荒野。你可還記得？”

顧里奇一震，恍然大悟，昨夜便覺這少年面熟，原來竟是他。他此時悔不當(dāng)初，沒有弄死這小廝。

胤?一揮手，道：“此事我們早從薩布素、劉義口中探得七七八八。你將那些女子送往京師，對否？”

顧里奇低頭不語，繼而點(diǎn)頭：“是。”

“很好，那你將這些女子送給了哪位皇親國戚？”胤?目光如炬，逼問道，“是大阿哥，還是八阿哥，或九阿哥？”

胤禛聽聞此言，眉頭微蹙，卻未出聲。

顧里奇低聲應(yīng)道：“都不是。”

“都不是？”此言一出，眾人面色皆變。依理而論，薩布素乃大阿哥之人，揚(yáng)州又是八阿哥、九阿哥盤踞之地，照理應(yīng)是其三人之一，怎會“都不是”？

“那是何人？”胤?步步緊逼。

“是……是太子！”

此語甫出，堂中驟然寂靜。連燈火也似被驚住，微微晃動。

胤禛霍然起身，幾步奔至顧里奇身邊，一腳踢倒他，怒喝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誣蔑我大清儲君？妄圖攀咬太子，真是不想活了！”

顧里奇連連磕頭，大聲道：“小的句句屬實(shí)！薩布素見大阿哥勢微，心生異志，不知如何搭上太子，后得知太子喜好江南美幼，便命我搜羅少女，暗中運(yùn)送京師。”

“胡說八道！宮中戒備森嚴(yán)，豈容你等如此胡作非為？”胤禛怒道。

“不是宮中。”顧里奇低聲回道，“太子另置宅第于京城之外，號曰‘賞芳齋’，專收南地佳人。”

胤禛聞言神情微動，卻不再言語，只冷冷道：“年羹堯，將此人嚴(yán)加看管，不要讓他跟任何人接觸，稍晚隨我們回京。”

“嗻！”

年羹堯應(yīng)聲，親自將顧里奇拖下，任他呼號哀求，亦不為所動。

堂中重歸沉寂。胤禛負(fù)手而立，神色莫測，胤?輕叩扶手，若有所思。

兩人相視良久，各懷心思，俱不發(fā)一言，唯有夜風(fēng)穿堂，掠起燈火，照得彼此臉色晦明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