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與胤禛折騰一夜，回至驛站時，天光已大亮。二人俱是面色疲憊，身心俱憊。胤?更是眼中血絲未褪，神情惘然。

此番來到泰安，不過短短數日，卻似走過人間地獄，親眼所見之慘狀，聞之欲嘔，聞之欲泣。

尸骨累累，血跡斑斑，非筆墨可繪、非心意可忍。

胤?更是身心俱疲。自己穿越過來不足一月，便親眼見到了人間惡魔和阿鼻地獄。這難道就是吃人的封建社會么？

自己以為的古代社會，特別是士大夫階層看的是四書五經，讀的是儒家經典，行的是圣人之道。

他們為官就算做不到清廉如水，至少不要魚肉百姓吧。

可現在看來都是狗屁，這都是他們工具，什么都比不過人性的貪婪。

歷史課上，大熒幕上講的永遠都是康熙平三番，收臺灣，親征準噶爾。講的都是帝王功績，版圖大小的宏大敘事。

可這些又和那坑洞里的尸骨有什么關系呢？

胤?此時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目標和初衷，既然命運安排自己來到這里。那么他要改變的便是這個時代！

這一夜思緒翻涌，直至拂曉才稍合眼。昏睡中夢魘交織，不知天地幾何。一直睡至第二日午后，方被尹德喚醒。

“十爺，蕭總兵已至驛外，求見兩位欽差。”

胤?捋了捋鬢發，起身著衣，道：“去請四哥，我們一道見他。”

稍后，二人一同至廳。只見蕭啟賢身形消瘦，雙眼通紅，顯是數夜未眠，精神疲憊至極。

“末將叩見欽差大人。”蕭啟賢跪拜如儀，言語卻中氣不足。

胤?親自扶他起身，道：“蕭大人辛苦了。那邊審問情形如何？”

蕭啟賢微一欠身，道：“啟稟十爺，薩布素精神紊亂，語無倫次，審之無益；倒是那劉義，尚未上刑，便自吐真情。”

他遂從懷中取出一張供詞，遞與二人。供中內容與他們所知并無太多出入，大致勾勒出薩布素貪贓枉法、草菅人命之行徑。

唯獨談及拐賣幼女一節，劉義只道知之甚少。原來薩布素對此事守口如瓶，僅言“關系天潢貴胄，切不可外泄”。

劉義只記得，為其奔走者是個肥胖男子，名喚顧里奇，那些失蹤女孩皆被送往揚州，其余便一無所知。

“天潢貴胄？揚州？”胤禛與胤?目光一交，俱在對方眼中讀出凝重之意。

胤禛沉聲道：“此事關乎皇族尊嚴，豈容宣揚？蕭大人，此供之事，萬不可走漏風聲。”

“下官明白，斷不敢外傳。”蕭啟賢拱手再拜，語氣尤為鄭重。

旋即，胤禛下令：“將一應涉案官員之家產抄沒，用作賑濟之資；相關人犯一并押解回京，交由圣上親裁。至于后山萬人坑，速命人掩埋，切勿引發民亂。”

“遵命。”

蕭啟賢辭退之后，廳內只剩胤禛與胤?。

胤?踱步片刻，低聲問道：“四哥，奏折你打算如何擬？”

胤禛端坐未動，道：“自然一切照實申報。你為何如此問？”

胤?頓了頓，道：“我以為此番慘事，應據實上奏。但那拐賣幼女一案，是否可暫緩上報？”

“是因天潢貴胄之說，心有顧慮？”

胤?心念如電：若所涉果真為大阿哥胤禔，劉義必不敢言“自己不知”；

如此看來，或另有他人涉入。他本不懼與皇兄爭鋒斗法，反愿得以除之；然此時真正憂慮之處，并非權斗之事。

他凝聲言道：“四哥，我所慮者，并非皇子之名，而是那些女兒家之安危。”

“哦？何出此言？”胤禛略一訝異。

胤?道：“你想，今泰安大事既出，舉朝震動。在此風頭之上，若將此案公之于眾，恐打草驚蛇。那顧里奇若覺風聲不對，極可能將那批女童滅口以絕后患。”

胤禛蹙眉沉思，緩緩點頭：“十弟言之有理。只不過——朝廷律令嚴明，如此重大案件若瞞而不報，倘被人彈劾，便是欺君之罪。”

胤?俯身，低語道：“不如如此，奏折中將此事另附一折，密奏汗阿瑪，請其暫不外宣；待我們探得實情，再行處置，如何？”

胤禛一拍掌案，道：“好主意！便照此行事。”

養心殿內龍涎香氤氳，康熙將奏折重重擲于紫檀御案。

佟國維垂手立在丹墀下，眼角余光瞥見“泰安府“三字被朱砂狠狠圈住，像一道血痕。

“瞧瞧，“康熙指尖敲著奏折冷笑，“朕的好兒子們一出京，倒替朕挖出座修羅場來。“

“萬人坑！拐賣幼女！戕害欽差！薩布素臨死前還敢攀扯天潢貴胄——“最后四字從齒縫迸出，驚得梁上鸚鵡倏然收聲。

佟國維撲通跪倒：“奴才惶恐！此等駭人之事......“話音未落卻被康熙截斷：“你惶恐？朕看有些人倒是膽大包天！“

帝王抓起案頭青玉佛珠猛攥，指節泛起青白：“老四老十奏請暫壓拐賣案，說是怕打草驚蛇傷及無辜女子，你以為如何？“

“十阿哥仁心可鑒，“佟國維額頭貼地，語速卻平穩如常，“然我朝律例明載，凡涉宗室重案須即刻呈報宗人府。若隱匿不奏，恐落人口實......“他故意停頓，聽見佛珠捻動聲驟然停止。

康熙俯身逼近，燭光在眸中投下深潭：“佟國維，你執掌刑部二十年，當真不知那些女孩進了揚州城會成什么？“

佟國維脊椎竄起寒意。皇帝分明早查過揚州鹽商的勾當！他急轉話鋒：“奴才愚見，兩位阿哥所慮極是。不若明面上準其密查，暗地里派粘桿處......“

“晚了。“康熙突然輕笑，將佛珠往奏折上一拋，“朕現在倒是也想看看這天大禍事背后，到底是哪個天潢貴胄在撐腰。”

“給胤禛和胤?回信，答應他們的請求。薩布素等泰安官員秘密扣押，不準任何人探視。泰安的事情先壓下來，等賑災結束后再做計較。”

“嗻，皇上盛名。”

殿外忽起驚雷，暴雨砸在琉璃瓦上如撒豆。

康熙望向窗外喃喃：“揚州瘦馬的腳鈴響起來，可比這雨聲好聽多了，是吧？“

佟國維伏地的身軀猛然一顫，梁間鸚鵡突然尖嘯：“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