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萬歷四十八年。

遼中大旱，赤地千里。

都城。

赫圖阿拉。

一棟剛修建的小宅院內，飄出濃烈翻滾的白煙……

“住手！快住手！這是做什么？”

“做什么？”

女子將懷里的書籍一股腦丟進大火，轉過頭冷哼：

“這些都是我自中原帶來，如今要走，我自有權利燒掉！”

男人并沒有注意到女子臉上的不忿，滿腔心思地都在熊熊燃燒的大火里，

“快，快！都別愣著，幫忙滅火！”

吆喝了聲周圍下人，男人就要上前滅火，然而女子柳眉一豎，擋在火堆之前，吒聲厲喝：

“我看誰敢！”

“瑗兒，你…你這……這是為何？”

不能立馬滅火，男人眼睜睜看著成箱成箱的書冊古卷，被大火一點一點吞噬，痛心疾首。

“瑗兒，你忘了！當初我們為了自中原運來這些東西，花費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代價？”

“呵！”火光越過女子纖長的身姿，映在其半個臉上，將那份怒意烘托的更為炙熱，“達海，原來你還記得？那你說……我是為了誰？”

兩句話的功夫，火蛇已經將書籍全部淹沒，無能為力之下，男子也逐漸放平了情緒，苦澀一笑，

“為了我吧。”

“呵！為了你？是啊，我是為了你！”

說著女子自懷中摸出兩片布條，滿眼厭惡地擲在地上。

布條透體幽藍，繡有深紫色的花紋，于火光映照中，尤為好看。

“我李瑗，當年就是瞎了眼，才信了你的鬼話！”

“這……這？”

“怎么？沒話講了吧？”李瑗毫不掩飾鳳目之中的鄙夷，近前一步，繼續譏罵：

“達海啊達海！枉你飽讀詩書，自詡圣賢，我李媛千想萬想…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

言罷四顧，

“正好！如今府里人都在，我今兒就當眾揭穿你衣冠禽獸的真面目！”

“當年……我不顧家中族人反對，奔襲千里，孤身來這遼東，只為嫁給你，還給你生了兒子！”

“可你呢？”

“說什么愿得一人心……你竟然，你竟然去偷情！”

女子突然抽噎起來，像是有莫大的委屈瞬間涌上心頭，將一連串珍珠串在雙腮，如雨而下，

“倘若……倘若是一般女子，我李瑗也不是妒婦，未嘗不可引入家中，給你納妾，可是……那是什么人吶！？”

“那是陛下的女人！”

“你……你怎么敢！”

一語落下，原本圍在邊上嘀嘀咕咕、心思各異的下人們，瞬間怔住了！

什么！

老爺？

偷情？

陛下？

女人？

緩了半天，眾人才緩過悶來，直挺挺的雙眼里，頂的全是震驚！

老爺……

給陛下帶了綠帽子？

自家老爺什么人吶？

覺爾察·達海！

家中太爺那是大金第一代散佚大臣，打小就出身高貴，標準的正藍旗！

自幼飽讀詩書，九歲跟著當今陛下混，受封——巴克什！

文尊巴克什，武封巴圖魯。

更甚，覺爾察·達海頭頂上的“巴克什”，和茫茫其多，一籮筐一籮筐的“巴圖魯”可以不一樣。

整個建州，有且只有一個！

在建州女真人的心中，誰人不以“覺爾察·達海”為榮。

一個個深山老林子里、一座座陳年老寨子中……

是連剛開口說話的小孩都知道：

山海關以南，孔子。

山海關以北，達海。

就這樣的一個人，你說他，給陛下帶了綠帽子？

細說。

……不知

是哪位福晉？

大福晉？年齡有點大，估計老爺看不上。

側福晉？年齡有點小，估計老爺不下手。

難道是位妃室？

不對！

陛下可不是好脾氣！

征戰沙場，開國起家，死在其手里的人不計其數。

如今這罪名……

倘若抄家……

自己這些人不會被牽連吧？

猛的，

眾人從桃色新聞的震驚中拔了出來，轉而又陷入了對身家性命的擔憂里。

“淫人妻女，尚且不恥！”

“而你……你覺爾察·達海，竟然染指陛下的女人！”

“住嘴！”

達海急忙上前，一把捂住李瑗的嘴！

……

背靠墻角，耳邊傳來如夢似幻的爭吵聲。

陳德知道——自己又穿越了。

“你瘋了！胡說八道些什么！”

“我胡說？放開，嗚嗚……嗚！”

“都散了！散了！”

“一個個的，沒事做嗎？我看平日對你們太寬容了，都滾去做事！”

聽到這里，陳德知道自己該出面了！

“父親，娘親！”

“辰兒，你來的正好！”

李瑗看到陳德出現的瞬間，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連忙掙脫達海束縛，幾步跑到后者邊上，

“辰兒，你知不知道…你爹瞞著咱娘倆，做了什么事！他……”

“娘，我知道。”陳德直接開口打斷。

隨后抬頭看了眼杵在火堆旁，像是吃了屎一樣的覺爾察·達海，陳德輕輕嘆了口氣，道：

“娘，其實是你誤會父親了。”

“誤會？”

“對！其實……哎！”

陳德再次長嘆一聲，像是極其為難的樣子。

半響，

方抻手拍了拍李瑗的胳膊，緩步走至場間正中，朗聲道：

“各位！叔叔、伯伯、嬸嬸！”

“你們當中很多人，于我尚未出生之時，就已在我家做事。”

“而就算后面來人，自到府上，我家也俱是以禮相待。”

“余幼時家富，父親時常耳提面命……人生而無貴賤，身尚禮則身正，心尚禮則心泰。”

“諸位縱以包衣之身侍奉我家，然我家俱不曾虧待眾位一點。”

“哎！二少，言重了！”

人群里一位年長者當先站了出來，道：

“老爺，夫人，二少……”

“老頭子我在這先表態，今天之事，一定爛在肚子里，決計不外傳！倘若有違，定暴死山中！把我尸體喂野狼！”

“就是，就是！”

“二少放心！我們不會外傳的！”

一群包衣阿哈緊隨其后。

“老爺、夫人待我們不薄啊，我們豈會做傳舌根的小人！”

“整個建州，誰人不知老爺賢名！說出去，怕也沒人信吧！對不對？”

“就是！說不定還會被打呢，哈哈哈！”

“對，這事一聽就是毀謗！哈哈哈哈哈……”

眾人七嘴八舌地爭相表忠，爭相尬笑，李瑗站在邊上看著，心里也反應了過來。

這種事。

她怎么就當眾說了出來。

夕陽垂落，蒼涼殘照，腳下火堆，隨著三月的春風一閃一閃，映在眾人的臉上忽明忽暗……

人心隔肚皮！

實在不行，

自己就帶著兒子跑路回娘家！

他努爾哈赤再大的本事，還能打到大明朝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