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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鯉殤

一周后,林小溪又搖了兩個小時的奶茶,返回宿舍。

上床睡覺時,發現小腿肚上的淤青,久久沒有散去。像扎花廠投產后阿媽的低血糖綜合癥,像采石場投產后阿爹的塵肺病。

林蔭道上的銀杏葉漸漸落盡,金黃色的葉片落滿草坪馬路。樹葉在風中打著旋兒,跟保潔阿姨們捉迷藏似的,在她們腳下晃來晃去。

這天早晨,林小溪和往常一樣,早早起床,來到操場,開始晨跑。

此時東方的天空已微微泛起魚肚白,星星還在夜幕未褪的灰藍里眨著眼睛,輕輕抖落最后一抹微光。

五點鐘的操場,林小溪把二手手機塞進較松垮的運動褲。這套是三年前剛考上縣一中時媽媽積攢了半年的雞蛋錢,為她買的運動服。膝蓋處磨出的毛球,總讓她想起老家扎花廠的轟鳴聲。

當她沉浸在慢跑愉悅感里時,耳畔的耳機突然靜默,夜市買的便宜貨,總是這樣接觸不良。

“前面那位同學,你的手機掉了。”直到身后傳來大聲地呼叫聲時,林小溪才感覺手機掉了。林小溪慢慢轉身時,驚訝地發現,又是他。

林小溪想起了入學時,就是他幫著拿行李。第二次圖書館巧遇時,他的溫文爾雅和對《紅樓夢》的獨特見解也在她心中留下些印象。

“這么巧,又碰到你。”宋宇軒撓了撓頭,尷尬地說。

“是挺巧的呢!”這時林小溪不由得仔細地打量了宋宇軒一眼。

只見宋宇軒一米八五左右的個子,濃密的黑發,俊朗的面孔上掛著淡淡地笑容。身著一套阿迪達斯最新款運動服,彰顯青春活力,標志性的三條紋在晨光微露中發出淡淡的光芒。

腳上那雙運動鞋,不僅款式新穎,科技感十足的鞋底設計,踏地無聲。潔白的鞋面,一塵不染,渾身散發出富家公子哥的氣息。只是眼神里有些迷離,當然這是林小溪發現不了的。

與此同時,宋宇軒也在悄悄地打量著林小溪。一米六五左右的個頭,穿著一身洗得微微發白的化纖運動服,特別是膝蓋部分磨出的毛球,比瀟湘館里的柳絮還要可愛。

身材苗條,烏黑亮麗的長發扎成馬尾狀,靜靜地背在身后。瓜子臉,柳葉眉下不太大的眼睛,充滿著靈動,透著堅毅。鼻子挺直,嘴角微微上揚,精致的五官搭配得恰到好處,給人一種既天真爛爆,又自信執著的感覺。

林小溪的目光停在宋宇軒的胸前的紅鯉魚刺繡上——鱗片的針腳細密,尾鰭處卻有幾處線頭翹起,儼然家鄉溪水里翻白的死魚。

宋宇軒順著她的目光低頭,笑紋里藏著不易察覺的緊張:“上次在圖書館,就注意到你包上的紅鯉魚。我中考拿第一時,表姐送過一尾魚苗……”他的聲音突然被風撕碎,“后來被我媽扔了,說和歐式魚缸不協調。”

“原來還有這個故事,怪不得你第一次見到我時,眼睛就沒離開過我包上的紅鯉魚。”林小溪一下子被宋宇軒拉近了距離。

宋宇軒尷尬地笑了笑,忙著彎腰去幫林小溪撿手機:“屏幕裂了。”鋼化玻璃出現了一道明顯的橫紋。宋宇軒彎腰撿手機時,手腕上的卡詩丹頓手表泛起金屬冷光。林小溪不由后退了一步,突然想起林小虎的粗大金手鏈也泛著同樣的金屬冷光。

她四指微曲,用拇指和食指接過手機,看了一眼。這時陸遠發來了一條信息:“溪邊的蘆葦又黃了。”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語——扎花廠又開始偷排了。她下意識望向家鄉的天際線,那里灰蒙蒙的,就像積了十年油灰的灶臺。

“謝謝你,又麻煩你幫忙。”同時用袖口輕輕地擦拭手機:“應該不影響使用。”

手機屏保被擦亮,弟弟被鋼筋壓紅的肩膀刺紅了她的眼。這個二手手機早就卡頓,換屏的錢足夠阿爹買兩包化肥,抵得上弟弟掌心上的血泡。

“要不,咱倆一起跑吧互相有個伴。”

“好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宋宇軒碳纖維跑鞋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而林小溪的帆布鞋浸著晨露,在跑道上拖出沉重的水印——這聲音讓她想起弟弟在工地扛鋼筋時,膠鞋底碾過碎石的悶響。

宋宇軒率先打破沉默:“林小溪同學,咱們對《紅樓夢》都感興趣,不如來聊聊紅樓,如何?”

“好吧!”林小溪不忍心拒絕。

“還是由“絳珠仙草”來開個頭,怎么樣?”宋宇軒的語氣有些調侃的味道。

半晌,林小溪沒有說話。“絳珠仙草”是高中時,跟“遠哥哥”在一起,討論《紅樓夢》時,給她起的昵稱。眼前的男人為啥也叫自己“絳珠仙草”

林小溪彎腰撿起地上的銀杏葉,突然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宋宇軒連忙伸手相扶:“你沒事吧!小溪。”

她的手碰到了他腕間的手表上,金屬的涼意刺得掌心發麻。

“沒什么,老毛病了,有點低血糖。謝謝你。”風卷起幾片落葉,她盯著掌心細密的汗珠,突然發現指甲蓋上的月牙幾乎消失不見。又想起了上次在圖書館查閱資料時,手中的鋼筆不自覺地抖動,在書頁上洇開了墨團。

宋宇軒指著跑道旁凋零的銀杏葉:“你說黛玉葬花時,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明知道美好留不住,還要拼命抓住?就像我表姐送的紅鯉魚,在歐式魚缸里終究活不成。”

林小溪摩挲著手中的銀杏葉脈絡:“曹公寫賈府興衰,倒像是寫扎花廠的排污管道——表面光鮮,內里早就爛透了。”她突然抬頭,撞見宋宇軒瞳孔微縮,“你說劉姥姥進大觀園,是真傻,還是看透了裝糊涂?”

宋宇軒腳下的石子被踢飛,驚飛了操場草坪上覓食的麻雀:“周先生他說黛玉葬花即葬心。你說曹先生寫這一段時,窗外會下雨嗎?”

“當然會。”林小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屏保照片,盯著銀杏葉上的蟲洞,聲音變得有些遙遠。“就像鯉溪一樣,哭著哭著就死了。”

就這樣他們邊跑邊聊,不知不覺間上課鈴聲響了起來,二人這才覺察時光飛逝。

宋宇軒略帶期待地說:“今天聊得非常開心,以后有機會一起跑步或者再論《紅樓夢》,方便加個微信嗎?”

林小溪想起了前幾次在圖書館時,宋宇軒知道她經常在那個位置看書,竟然提前給她預留了位置。

林小溪臉頰微微泛紅。她想起圖書館那本被翻爛的《紅樓夢新證》,借閱期限早已過期,而宋宇軒對紅樓的見解或許能幫她打開新的思路。

在宋宇軒拿出手機的那一刻——最新款的蘋果自動折疊屏手機,而手機上的紅鯉魚吊墜吸引了林小溪的目光。

“也好。”

“我認識的幾個朋友,他們對《紅樓夢》都有獨特的見解。”宋宇軒遞過一個請柬:“要不要參加我的讀書會!”

她盯著請柬上的燙金花紋,香水味混著墨香嗆得她發暈,那些藏在排污管后的秘密,會在這場讀書會里露出端倪嗎——讀大學前就聽說,扎花廠幕后大老板是海城人。

“就在云錦苑會所,你這般……”宋宇軒頓了一下,轉而說道:“出身貧寒的才女應當被眾人知曉。”

香水味混著紙葉的墨香鉆進她的鼻孔。“就當多認識些聊得來的朋友。”宋宇軒的聲音在耳邊又溫和地響起。

林小溪期期艾艾地說:“你們的圈子……”林小溪輕輕地摸著請柬邊上的掐絲琺瑯紋。

“其實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只是我們有共同興趣愛好的書友,聚集在一起,下期的主題以《紅樓夢》為主線。我們當中有一個警校高材生,他跟你應該是老鄉,他也是江安府人,他對大觀園中的‘劉姥姥’也有獨到見解。”

“江安府,警校高材生。”聽到這里時,林小溪不由得瞳孔緊縮,難道是他?“好吧!”

“你一定要來。”說完就自己走向教室。

晨霧已完全散盡,陽光有些刺眼。林小溪摩挲著袋子里的請柬,指尖傳來金屬掐絲的冰涼觸感。突然鼻尖里好像聞到傷心溪水里飄出來的苯臭味。

與此同時,在警校靶場上,陸遠正將槍口對準扭曲的人形靶——那人影的輪廓,漸漸與林小虎獰笑的臉重疊。

他深吸一口氣,舉槍鎖定靶心,十歲時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背著魚簍的小男孩對著手指紅鯉魚的小女孩說:“小溪妹妹,這條溪水還沒有名字,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吧。”

小女孩轉頭看向溪水,兩個紅鯉魚正在嬉戲:“遠哥哥,我們不如就叫它為鯉溪,好不好?”

可上大學前,家鄉的人又叫溪水為“傷心溪”了。

他盯緊靶心時,家鄉蜿蜒的溪水從清冽到黑臭的畫面依次在靶心掠過,艷紅色的鯉魚身上竟然掉下了黑色的鱗片。

硝煙刺痛鼻間的瞬間,他看到了父親略顯佝僂的身影和停職前不甘的眼神,還有父親跟局長爭執的手指,此刻仿佛正指靶心。

他退彈驗槍時,發現掌紋在握把上烙出深紅的印記,和童年在溪邊被烈日曬傷的痕跡有些相似。

歸隊途中,他摸出口袋里的u盤,金屬外殼被身體捂熱,里面存著林小溪冒險拍攝的污染證據。

遠處傳來裝載機的轟鳴聲,塵土飛揚間,仿佛看見家鄉的溪流正從彈孔中汩汩流出黑水,蜿蜒成家鄉那條死去的黑溪。

他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信息給林小溪發了出去:“今天實彈射擊訓練,我給人型靶當成了林小虎的腦袋。”盯著那句未發送的“注意安全”,最終只回復了一片銀杏葉的表情包。這片葉子,和林小溪夾在《紅樓夢新證》書頁里的標本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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