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圖書館未完成的對話
- 鐵銹淚
- 搬磚老漢邱長明
- 2576字
- 2025-06-03 10:15:17
第二天,未來學院醫務室。血液異常指標編號TTX——102621,竟然和昨天陸遠的信息“掛臘肉”的發送時間10月26日21時,完全重合。
檢測儀藍光映著報告單,林小溪突然想起今早洗漱臺蜿蜒的粉紅色泡沫——和此刻檢測單上的警示紅,竟像某種詭異的呼應。她下意識揉了揉小腿淤青,去年掃雪時鼻血滴在雪地的畫面突然閃回。
那些殷紅的“梅花”,與母親扎花廠飄出的刺鼻苯味,此刻都混著消毒水氣息,嗆得人喘不過氣。心中不禁有一絲不祥的預感,臉上露出了苦澀的微笑。
林小溪的大學生活準時、規律。每天晨跑時總習慣性從銀杏樹下進入操場;課堂筆記永遠推在左手邊,右邊留白處爬滿了即興批注,偶爾也用在超市當臨時收銀員時帶回來的廢棄票據寫上一些心得;空閑時泡在圖書館或參加學校組織的公益活動;周末則在商業街上發傳單——以此減輕阿爹的負擔。
陽光斜切進圖書館的午后,林小溪穿著二十歲生日時,媽媽縫制的碎花粗布裙,肩頭磨出的毛球不時硌著皮膚。
她踩著銀杏葉篩下的光斑走向古籍區,鞋帶突然絆住腳步。彎腰系鞋帶時,鞋舌上一片金黃的銀杏葉碎片,讓她想起阿媽在扎花廠刺鼻苯味里,鬢角突然變白的模樣。
圖書館門把手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了“遠哥哥”,背著“紅背帶魚簍”,卷起褲腿站在溪水里,褲腳還粘著青苔的綠。
想到這里,“青苔滿地初晴后”的詩句又浮現在她的腦海,自己能“雨過天晴”嗎?
借閱臺后的大爺鼾聲輕如羽毛,《大愛晚報》下的肚子隨呼吸起伏。
古籍區樟木香裹著1923年的陽光漫過來,文學區二排書架的檀香里,混著一些樟腦丸的苦澀。她發現《紅樓夢新證》靜靜地矗立在二十七根柱子的頂層——她正為寫一篇名著賞析而發愁。
穿堂風掀起了她的裙擺,露出了小腿肚上的淤青。踮腳取書時,粗布裙擺掃過下方的閱覽桌,驚醒了正在伏案小憩的少年。
“需要幫忙嗎?“
少年起身時,淺灰色羊絨衫滑落肩頭,露出繡著“竹萸書院“的定制襯衫,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他取書時,袖口掠過她的發頂,雪松香混著檀香還有殘留的汽油味撲面而來。
林小溪注意到他腕間晃動的和田玉牌,紅繩編法竟與遠哥哥當年編的魚簍紅繩一模一樣,臉頰瞬間發燙,不由得退后半步。
“周汝昌的這本校注本很難找。”他遞書時,指腹不經意擦過她包帶的針腳,“你背包上的紅鯉魚...很眼熟。“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整齊的“一、二、三、四“。林小溪猛地撲到窗邊,迷彩方陣正從銀杏樹下經過。某個抬手擦汗的身影讓她呼吸停滯——那個甩漁網的弧度,分明是遠哥哥!
直到最后一抹綠色消失在拐角,她才發現自己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而宋宇軒不知何時站在身旁,玉牌的涼意透過袖口滲進皮膚,蓋過了體檢單的灼燙。
“警務學院的拉練。“
他的聲音溫和,“你的臉色有點不太好看。“說著伸手要扶,卻在半空停住,只將滑落的書簽輕輕別回她翻開的書頁。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恰好與她的影子在泛黃的《紅樓夢》書頁上重疊。
林小溪后退半步,帆布包碰落一本《紅鯉魚的養殖技術》。書砸地的悶響中,宋宇軒瞳孔緊縮:封面錦鯉的游恣,竟然與母親扔進垃圾桶的“火焰”臨終掙扎一模一樣。
宋宇軒彎腰撿起書時,她注意到他盯著封面上的錦鯉,喉結滾動了一下。“其實...“他忽然開口,又笑著搖頭,“改天若有空,我書房有套絕版批注本,或許能幫你寫論文。“
借閱臺后的鼾聲突然震落梁上浮灰。林小溪望著空中懸浮的塵埃,恍惚間分不清這是圖書館的積灰,還是扎花廠煙囪噴出的粉塵。宋宇軒手腕輕晃,玉牌上的竹節在暮色中泛著溫潤的光,像極了遠哥哥送她的那根竹笛。
“我叫宋宇軒,大一五班,理科。方便認識一下嗎?”說著儒雅地伸出了右手。
“我叫林小溪,大一二班,中文系。謝謝你上次幫我拿行李。”指尖在帆布包縫補處摩挲兩下,背手退后半步。
“我雖然是理科生,但對《紅樓夢新證》有自己的看法。要不我們到那邊坐下聊聊,或許對你寫論文有所幫助。”說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好吧。”林小溪睫毛下垂,聽見自己呢喃的聲音。
他們來到靠窗的櫸木長案前,對面坐下。只見宋宇軒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舉起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敢問林同學,我幫你取書時,我發現你臉色有異,又退后了半步,是想到了什么嗎?”宋宇軒輕聲說道。
“哦,那是我看到了你腕間的紅繩,想到了家鄉在溪水里蕩出漣漪的紅鯉魚。”林小溪若有所思的說道。
“還有如此絕美的景觀,光聽聽,就讓人沉醉其中。有機會的話,很想去你家鄉看看在溪水里蕩出漣漪的紅鯉魚。”宋宇軒面露陶醉之色。
“哎,可惜現在水面上飄著的是扎花廠排出的廢水和廢棄的塑料桶,哪里還有紅鯉魚的蹤影啊!”林小溪眼瞼下垂,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神色。
“看來,我們對大自然的過度索取,又沒有采取相應的保護措施,終將會影響到我們自身的生存。”宋宇軒的話略顯煽情。
這時,服務員送來了兩杯熱可可。
“我點了楊梅味的,不知符不符合你的口味。”宋宇軒說著,拿起一杯熱可可遞給林小溪。
林小溪接過杯子時,指尖感覺到了宋宇軒的體溫,一股電流瞬間蔓延全身,他手上的溫度比樟木書架的溫度要高一些。
此時,窗外的晚霞照進了圖書館,也映紅了她的臉頰。
她剛要開口,窗外一陣風起,吹落了一顆銀杏果,“啪”的一聲,砸在窗臺上。窗臺內一只正在打盹的灰斑鳩,受到驚嚇,撲棱著翅膀飛向借閱臺。
林小溪看著杯子外面的水珠,想起了烈日下,阿爹在采石場戴著防塵口罩,額頭流下的汗珠混著灰塵流進了防塵口罩。
“你選的這本《紅樓夢新證》很有意思。”宋宇軒攪動熱可可,深紅色液體在杯壁劃出細痕,與窗外晚霞顏色驚人相似,“周汝昌考證大觀園,連泔水排放線路圖都畫了三稿。
“曹雪芹若是看見扎花廠的排污。”她的指腹摩挲著書頁霉斑,“怕是要把‘千紅一哭’改為‘萬鯉同腐’了。”她突然頓住——宋宇軒攪動熱可可的動作,和今早自己盯著洗漱臺泡沫的姿勢,竟莫名重合。
暮色漫過玉牌竹節紋,他突然伸手摘下她發間的銀杏葉碎片:“殘葉贅青絲,倒像湘云‘醉臥芍藥煙’——可惜,咱們沒有花,只有排污管銹粉伴的灰靄。”
林小溪捏著書簽的手猛地收緊,銀杏葉碎片簌簌掉落在《紅樓夢》扉頁。
驚飛了的灰斑鳩撲棱著翅膀又飛回了窗臺,在晚霞中掠過一道灰色的殘影。站在窗臺上,歪著腦袋,觀察著他倆的舉動。
灰斑鳩掠過窗臺時,林小溪合上書起身。宋宇軒指尖擦過她帆布包補丁:“你的紅鯉魚……”
窗外突然傳來救護車的尖叫,她懷中抱著的《紅樓夢新證》“啪”地墜地,震得血檢單從口袋滑出一角——異常指標TTX-102621在暮色中如鯉鱗閃爍,與宋宇軒腕間玉牌的溫潤光澤形成刺眼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