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只翅膀帶焦痕的麻雀撞向宿舍的玻璃。悶響聲驚醒了林小溪的睡夢。她起床看向麻雀的墜落處,幾枚槐樹苗正頂著破碎磚土而出,葉片上凝著露水,像未干的淚。
帆布包的紅鯉魚刺繡蹭過生銹的鐵架床,鐵銹味混著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鼻腔。那鐵銹味突然變調——化作單杠的防銹漆的嗆辣,扎得她太陽穴直跳。
恍然間,眼前炸開畫面:晨霧中陸遠正抓緊單杠,掌心磨破的血珠沿銹紋淌成家鄉的溪流狀。
“小溪,這么早?”
室友的問話,驚醒了她,鐵腥味又變成了宿舍樓的消毒水味。
她攥緊帆布包袋,里面的防銹膏是弟弟上次快遞寄給她的,指甲扣進“莫失、莫忘”的魚鱗刻痕,仿佛這樣就能觸碰到千里之外的溫度。
與此同時,海城警務學院的訓練基地,金屬床架泛著冷光。
清晨五點,尖銳的哨聲如鋼刀般割裂夜幕。陸遠翻身坐起,金屬床架泛著冷光,防銹漆的刺鼻氣味混著潮濕的空氣,像無形的手扼住咽喉。
他迅速套上訓練服,指尖觸到布料的瞬間,寒意順著脊椎爬上后頸——這冰冷與山村的雪不同,是鐵律浸透每根纖維的寒意。
疊被的動作早已形成肌肉記憶。他用指甲精準地刮出三道筆直的壓痕,豆腐塊般的被子棱角分明,床單平整得像鏡面。六雙解放鞋垂直立于床沿,與隊友的物件連成筆直的線,連牙刷都保持著四十五度的完美傾角。
恍惚間,指甲帶下的棉絮化作父親警服上被扯掉的肩章線,那年父親被停職時,警服上的褶皺里也藏著這樣細碎的絨毛。
當陸遠沖向操場時,隊伍已開始報數。“五!”他隔著十幾米大喊,引得隊友哄笑。趙勇肩頭微顫,而教官后頸那道蜈蚣狀的疤痕,猛地讓他想起父親喉癌手術后的插管傷口。
“昨晚吃了幾個包子?慢得像待嫁新娘!”教官的皮鞋精準踢向他的腘窩。陸遠膝蓋一軟,重重跪向水泥地。跪地的瞬間,他幻覺聽見林小溪的鋼筆劃破登記表的聲音——那聲音和當年父親警服肩章被撕扯的聲音一模一樣。
“一百個引體向上,單杠下面埋著你爹收集的毒料樣本!”這句話如毒蛇吐信,在他耳邊嘶嘶作響。
教官的呵斥聲里,夾著雨點打在戰術背心上的聲響:“你知道單杠為什么不會彎曲嗎?”他突然壓低聲音,喉結滾動,讓陸遠想起父親吞服藥片時的模樣:“因為彎曲了,就得回爐,就像你爹的案子。,”
單杠在晨霧中泛著青灰,像永不彎折的紀律。陸遠起跳抓住橫桿,掌心老繭與金屬摩擦出沙沙聲。做到第七十八個時,雙臂如灌了鉛,眼前卻浮現出父親送他上火車的場景:“別給我丟臉。”父親的眼神里,不甘與希望交織。
“像掛在梁上的臘肉!”教官的嘲諷混著雨點砸下。陸遠咬牙將下巴扯過橫桿,第七十九個,八十個……每一次上拉,都像是在撕去“孬熊”的標簽,重重拍在扎花廠的排污管上。
落地時,鞋底震起的灰塵里,有一絲溪水的冰涼氣息漫過了他的全身。
直到血從掌心滲出,防銹漆味與記憶中化工廠的苯味重疊,他才借著慣性后空翻落地。掌心撕裂的傷口滲出組織液,帶著和林小溪相同的鐵銹甜腥味。他下意識地摸向袋子里的防銹膏,金屬外殼還殘留著林小溪體溫的余溫。
陸遠掌心滲血染紅單杠時,林小溪手中藥膏突然發燙融化!青色藥液融進“莫失、莫忘”,魚鱗紋路竟然游動起來。同一秒,陸遠借力后空翻的軌跡,與游鱗弧線完全重合。
教官拍了拍他的肩:“你老子能做兩百個。”陸遠注意到那道疤痕,形狀竟與父親卷宗里化工廠排污口地圖驚人相似。
另一邊,林小溪反復摩挲著弟弟寄來的防銹膏。突然,她的手機震動起來,是陸遠的消息:“今天早上,集合遲到,被罰一百個引體向上,像塊掛著的臘肉,吊在單杠上。”
她鼻尖一酸,飛快的在手機上打下:“等你回來,我給你抹藥膏。”發送鍵按下的瞬間,窗外傳來了銀杏葉的沙沙聲,像是遠方傳來的呼應。
結束一天的訓練和文化課,熄燈哨后,陸遠摸到枕頭下的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林小溪的頭像跳動——白天訓練時,她發來的“加油”表情包在對話框里閃爍。他手指在鍵盤上猶豫片刻,打下:“今早被罰一百個引體,像塊掛著的肉吊在單杠上。”發送鍵按下的剎那,疲憊如潮水襲來,他攥著手機沉入夢鄉。
酣夢正甜時,尖銳的集合哨再次炸響。陸遠睫毛上還粘著父親在溪邊用警棍測量PH值的殘影,他翻身而起,沖向操場。
暴雨中的十公里負重越野,泥漿里嵌著化工廠偷排的玻璃狀廢料。閃電劈開云層,陸遠瞥見訓練服內襯印著的“環保達標”編號,與父親卷宗末尾的數字嚴絲合縫。
暴雨沖刷著環保達標編號,數字在泥水里扭曲成林小溪微信頭像的紅鯉魚輪廓。
背包肩帶勒出的血痕在皮膚上發燙,他想起和林小溪在溪邊大槐樹下刻的“保護”二字——此刻,那字跡仿佛正順著傷口滲進血液。
“陸遠,警察等不到雨停!”教官的吼聲穿透雨幕。前方突然傳來示警,化工廠廢料泄露!陸遠撲向傷員的瞬間,警用雨衣內襯的“安全生產”字樣被酸雨蝕出空白,像極了父親卷宗里“證據不足”的紅戳。
當隊伍被湍急溪流攔住去路,陸遠用父親教的漁線結綁緊浮橋繩索。指尖傳來的刺痛讓他想起白天單杠上的傷口,而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林小溪的新消息跳出來:“溪邊的槐花開了,等你來看。”他攥緊繩索,將最后一根木樁砸進河床,仿佛這樣就能筑起一道守護的屏障。
當陸遠綁緊浮橋最后一繩時,未來學院內的林小溪正擰開藥瓶——甲鈷胺藥片散落的脆響,竟然與魚線結抽緊的嘎吱聲同步共振。
此刻,她不知道,陸遠在溪邊打的結,正鎖死扎花廠排污管道的閥門;而陸遠也不知道,林小溪已悄悄加入了學校的環保社團,開始收集扎花廠污染的證據。
拉練結束的歡呼中,陸遠忽然捂住耳朵。山風送來焚燒塑料的惡臭,背包帶的勒痕陣陣刺癢。
千里之外,林小虎掐滅煙頭,火星燙穿陸遠的戶口頁:“讓他‘掛’得更徹底……”而臭水溝里,畸形的紅鯉魚正撕咬著污染罰款單,魚眼倒映著無人機的藍光,與林小溪手機屏幕的冷光,在夜色中遙遙相對。
槐樹的根系在地下悄然生長,將兩人的命運緊緊纏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