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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緒論

19世紀初,俄國是一個疆域廣闊的國家,其邊界從西伯利亞、遠東延展至西歐,從黑海延伸到北冰洋。但是,問題并不在于地域廣袤,而在于從一個政治中心治理這樣龐大帝國的任務異常復雜。亞歷山大一世因熱愛旅行而得到“漂泊的君主”的綽號(А.С.普希金寫道:“他一生漂泊在路上,最終在塔甘羅格病逝。”),但是他一生中到訪過的城市還不足俄國城市總數的十分之一。當時,俄國以農業為主,盡乎所有人口都集中在農村,只有少部分人生活在城市。農業發展水平極其低下且沿襲舊法,幾個世紀以來以使用原始農具為主。只有個別地主在自己的莊園使用機器耕種,運用現代農業技術。絕大多數農民因處于對國家和地主的奴隸依附地位,缺乏轉向現代經營方式的主動性。[1]工業發展水平之低下有目共睹。[2]彼得大帝改革所建立的工業主要使用農奴勞動,基本上是為了滿足軍隊之需。雇傭勞動剛剛嶄露頭角。對于俄國的政治制度,如果不對其做過多描述,簡而言之,可以說它是保守的。與從前一樣,皇帝是國家權力的化身。他既是權力來源,也是權力本身。而且,在俄羅斯帝國臣民的眼中,他是行過登基涂油儀式的神圣君主。

然而,自彼得大帝時代以來,甚至是在更早時期,俄國人的目光就不再朝向東方,而是轉向西方。彼得大帝不僅“握住鐵韁……勒住俄羅斯……使它揚起前蹄”(А.С.普希金的表述),而且義無反顧地、果斷地把它的臉龐轉向了西方。對于西方國家,俄國一些人把它們視為模仿的榜樣,另一些人則逐漸把它們視為勁敵,在他們看來,西方國家力圖摧毀俄國古老生活根基的獨特性。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西方的影響日益彰顯。這不僅僅體現為將老爺們與普通人分開的法語,也不僅僅體現為西方文化(文學、建筑、繪畫、科學成就)的普遍影響,最重要的體現是——思想的傳播。偉大的法國哲學使18世紀獲得了“啟蒙時代”的稱呼,也逐漸給俄國土地帶來了新的思想。在19世紀初,源于人民是立法的主體、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人不允許占有別人等的百科全書派思想,被本杰明·貢斯當等歐洲思想家發展成為包括代議制、分權制衡、法律至上等在內的系統政治觀念,逐步滲透到俄國社會受教育群體的意識中。

當然,大部分貴族仍因循守舊,秉持古老的理想。似乎當時俄國社會各個階層大都如此。但是,日邁月征,啟蒙的趨勢亦日益明顯。葉卡捷琳娜二世曾與伏爾泰和狄德羅書信交流。狄德羅親手謄抄了自己的主要著作,并恭敬地呈給“北方的曙光女神”,他甚至在女皇的邀請下到帝國的新都——圣彼得堡駐留數月。葉卡捷琳娜二世通過給法典委員會的《圣諭》為自己增光添彩,以“王座上的哲學家”之稱聞名于世。即便是法國大革命極大地動搖了葉卡捷琳娜二世對這種新思想惠及眾生的信念,使她重新思考自己對革命法國的態度,但她也沒有對啟蒙思想完全失望。[3]她親自執筆的《圣諭》中提出的那些原則并非注定會實現,但是那些曾經萌生并占據俄國皇帝和先進人士頭腦的思想也并非煙消云散。俄國皇儲、未來的皇帝保羅一世已經在為俄國認真思考制定憲法。遺憾的是,我們對“馮維津-帕寧”的憲法草案知之甚少,但有一點不容置疑:它曾經存在并占據了“俄國的哈姆雷特”[4]的頭腦,哪怕它是瑞典式的貴族憲法草案,哪怕它是維護國家權貴的利益,在某種程度上是繼續走“最高樞密會議”[5]試圖用《條件》限制安娜女皇權力的路線。實質并不在這里。最主要的是,在最高權力內部討論了立法限制專制權力的設想。葉卡捷琳娜二世也并不完全排斥必須解放農民的思想。

在19世紀初,這些思想進一步得到發展,政權和社會對它們的討論具有了新的形式。至今,史學領域依然對政權和社會的改革舉措分開進行研究。在蘇聯史學中,這種做法尤為突出。謀求為國家開辟新天地、確定國家發展新方向的先鋒的殊榮,無疑被賦予了革命運動發起者——十二月黨人,他們奮不顧身地與因循守舊的反動專制制度做斗爭。[6]乍看之下,這種將政權與社會分開研究的做法是有其內在邏輯的。畢竟1825年12月14日俄國社會一部分人嘗試使國家走上新發展道路的運動遭到當權者的殘酷鎮壓。但是,這種做法的正確性只是表面上的。研究人員力圖忽視甚至忽略一些顯而易見的事實——亞歷山大一世希望詳細研究在俄國逐步解放農奴并且在俄國引入代議君主制政體的方案。然而,我們認為,我們的任務不應是把政權與社會兩者對立起來,而是要解釋俄國最高政權和社會激進分子都意識到實現國家根本現代化的必要性,卻未能成功使國家實現根本現代化的原因。

因此,要探討國家政權與在19世紀初結成十二月黨人秘密社團的先進貴族是如何思考國家發展道路的,以及他們為實現所擬定的改革計劃做了什么(或沒有做什么),必須首先冷靜而審慎地分析兩者的意圖和行動。在這方面,皇帝亞歷山大一世是首先需要關注的對象。畢竟,在龐大的俄羅斯帝國,一切都在他的指揮之下,以他的名義進行。當然,皇帝的生活和行動也并非處于真空之中。他身邊圍繞著謀臣和經驗豐富的政治家——政府高官,他的后盾是俄國貴族和官吏(官僚)。沒有這些人的認可(即使是默認),就很難指望觸動俄國古老根基的變革能夠取得成功。哪怕作為專制的統治者,皇帝的改革愿望還是受到了制約。法國著名作家杰曼·德·斯塔爾曾經這樣形象地描述:與其說束縛限制了俄國皇帝的專制,毋寧說沒有掌權的政治精英以及社會某些階層的支持,就不可能在國內實施根本性的變革。[7]

然而,在研究上述問題時,不能無視十二月黨人秘密社團在19世紀初俄國歷史上的地位。1812年衛國戰爭及隨后俄國軍隊的海外遠征,俄國在戰勝拿破侖中的重要角色,深刻影響了俄國公眾意識的發展。俄國社會先進分子群體發生了質變。年輕的愛國主義者意識到自己對祖國命運擔負的責任,結成小組,建立組織。對于皇帝來說,社會參與討論國家面臨的迫切改革似乎違背了專制制度的古老傳統,因此是不可容忍的、完全不能接受的。反之,對于十二月黨人來說,起初他們支持最高政權努力改革的愿望是一種自然需求,是一種公民義務。后來,在十二月黨人看來,皇帝放棄了他所聲稱的遵循“時代精神”改革國家的意圖,他們開始思索,如何在新形勢下實現自己的改革目標。于是,秘密社團中部分情緒激進的成員產生了發動軍事革命改變俄國政治制度、將農民從農奴依附地位中解放出來的思想,這種思想不斷得到強化。眾所周知,事件的結局是彼得堡近衛軍和烏克蘭地區切爾尼戈夫軍團發動起義,最終起義被政府堅決且殘酷地鎮壓。

那些被俄國執政當局(當然不是全部,而只是由皇帝領導的一小部分政治家)和社會激進分子(秘密社團成員)看作對俄國來說迫在眉睫的改革最終未被實施。它們被推遲了幾十年之久。為什么會發生這種情況呢?本書的研究就是為了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8]

注釋

[1]Милов Л.В.Великорусский пахарь и особенности российского исторического процесса.2-е изд.,доп.М.:РОССПЭН,2006.Часть первая.Великорусский пахарь в XVIII столетии.

[2]Струве П.Б.Крепостное хозяйство: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по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й истории России в XVIII и XIX веках.М.,1913;Лященко П.И.История народного хозяйства в СССР.М.,1956.Т.1;Струмилин С.Г.Очерки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й истории России и СССР.М.:Наука,1966;Очерки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й истории России в первой половинеXIX в.М.,1959.

[3]Каменский А.Б.?Под сению Екатерины? СПб.:Лениздат,1992;Он же.Российская империя в XVIII веке:традиции и модернизация.М.,1999.

[4]Софонов М.М.Проблема реформ в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енной политике России на рубеже XVIII и XIX вв.Л.:Наука,1988;Эйдельман Н.Я.Грань веков.Политическая борьба в России.Конец XVIII-начало XIX столетия.М.:Мысль,1982;Песков А.М.Павел I.М.:Молодая гвардия,1999.“俄國的哈姆雷特”是保羅一世的綽號。——譯者注。

[5]最高樞密會議(Верховный тайный совет)是葉卡捷琳娜一世時期成立的最高國家權力機構,在葉卡捷琳娜一世去世后,決定選擇彼得一世的哥哥伊凡五世的二女兒安娜繼位,但打算限制安娜的權力。最高樞密會議成員戈利津和多爾戈魯基秘密制定了安娜繼承王位的《條件》,以此來限制沙皇的專制權力,將其置于最高樞密會議的控制之下。——譯者注。

[6]Нечкина М.В.Движение декабристов.М.: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Академии наук СССР,1955.Т.I,II.

[7]См.:Пушкин А.С.Полное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В 16-ти т.М.,Л.: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Академии наук СССР,1949.Т.11.С.17.

[8]本書并未致力于史料與歷史編纂學研究。在近20年間,十二月黨人研究的史料基礎沒有出現重大變化,但歷史編纂學卻并非如此。新著作、新觀點和新評價不斷涌現。但是,對它們的分析是我們進一步的工作。然而,在此必須列出一些經典研究,如Т.В.安德烈耶娃的《19世紀初俄國秘密社團:政府政策和社會輿論》(圣彼得堡,2009年),В.М.博科娃的《秘密社團時代》(莫斯科,2009年),А.О.丘巴里揚的《俄羅斯的歐洲主義》(莫斯科,2006年),以及А.Н.阿爾漢格爾斯基(莫斯科,2000年)、М.П.賴伊(莫斯科,2013年)和А.Н.薩哈羅夫(莫斯科,1998年)分別撰寫的亞歷山大一世傳記,這些作品從新視角考察時代、人物和事件。本書的出版得到作者在俄羅斯聯邦國家檔案館的同事Л.А.羅格娃、Л.Н.馬拉申科、И.С.季霍諾夫、Е.А.奇爾科夫、И.Н.扎賽普金娜、Л.В.科梁奇科娃、Г.Г.托爾斯季科娃、И.А.布登科、П.А.斯洛維亞金等的積極支持,在這里向他們致以衷心的謝意。作者還對С.И.波索霍夫教授(哈爾科夫大學)提供關于М.К.格里波夫斯基的資料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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