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街角的便利店剛剛拉開卷簾門，鐵片與軌道摩擦出一聲干澀的“嘩啦”。林也站在門口，陽光像一條遲到的線，從屋檐切下來，正好落在女孩的肩上——她彎腰把牛奶放進冰柜，側臉被冷光映得發(fā)白，睫毛在臉頰投下一道細碎的陰影。和記憶里一樣，又不一樣：她剪了短發(fā)，發(fā)尾掃過耳廓，露出干凈的脖頸。林也的胸口猛地一撞，像有人把心臟重新塞進肋骨，卻又忘了連上血管。

他走過去，腳步輕得像踩在舊膠片上。女孩沒有回頭，但林也知道她感覺得到——空氣微微顫動，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撥了一下。他伸出手，指尖穿過她的發(fā)梢，卻觸到真實的溫度——不是冰，不是霧，是活人的體溫。那一刻，他的指尖開始發(fā)麻，像第一次牽她手時，掌心沁出的汗。

他張開雙臂，從背后環(huán)住她。

沒有實體，卻像把整片清晨都抱進懷里。

她的肩胛骨抵著他的胸口，心跳隔著兩層衣服傳來，一下一下，像遙遠卻堅定的鼓。林也閉上眼，把臉埋進她的頸窩，聞到她身上的洗衣粉味——檸檬混著陽光，和那年夏天一模一樣。他的嘴唇貼在她耳后，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我愛你。”

聲音沒有回聲，卻像落在水面的石子，激起一圈看不見的漣漪。女孩的動作頓了頓，牛奶盒在指間發(fā)出輕響，像回應。

他繼續(xù)說，一遍又一遍，像念咒，又像懺悔。

“我愛你，從第一次見你，到現(xiàn)在，到以后，到永遠。”

每說一次，他的輪廓就淡一分，像被風吹散的煙，卻固執(zhí)地不肯散去。女孩把最后一盒牛奶放好，直起身，左右張望了一下，眼里閃過一絲困惑，又很快恢復平靜。她抬手摸了摸耳后，指尖沾到一點涼意，像不小心碰到一滴晨露。

林也松開手，后退半步，貪戀地看著她的側臉。

他想起第一次約會，是在學校后山的舊操場。那天她穿白裙子，風一吹，裙擺像一朵膨脹的云。她咬著吸管，突然歪頭看他：“林也，你今天怪怪的。”他慌忙把視線從她的腳踝挪開，結結巴巴地否認：“沒、沒有啊，可能昨晚沒睡好。”她笑了，眼睛彎成月牙，他卻把那句“怪是因為喜歡你”咽回喉嚨，咽得生疼。現(xiàn)在，他終于可以說了，不用再找任何借口。

“是的，我喜歡你。”

“從那時候開始，一直到現(xiàn)在。”

“沒有期限，沒有條件。”

“哪怕我只能這樣看著你，哪怕你永遠聽不見。”

女孩關上冰柜門，轉身走向收銀臺。林也跟在她身后，腳步輕得像影子。她拿起錢包，硬幣在掌心碰撞，發(fā)出清脆的叮當。他伸手，想替她接過那枚硬幣，手指卻穿過她的掌心，只撈起一縷空氣。他笑了笑，不再徒勞，只是站在她身邊，看她低頭找零，看她把零錢塞進牛仔褲后袋，看她推開便利店的玻璃門——門上的風鈴響了一下，像一聲遙遠的回應。

門外，陽光更亮了。女孩站在光里，影子被拉得很長，長到幾乎碰到他的腳尖。林也走過去，影子與他的重疊，像兩片終于拼上的拼圖。他再次伸手，虛虛地握住她的手腕——沒有實感，卻感到她的脈搏，一下一下，敲在他的掌心。

“就這樣吧。”他輕聲說，像在對自己說，也像對她說。

“能看一眼，就一眼，也夠了。”

女孩抬手，遮了遮陽光，忽然朝某個方向笑了一下。林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馬路對面，一個男孩抱著籃球，沖她揮手。男孩的笑容明亮，帶著他再也回不去的鮮活。女孩小跑過去，馬尾在風里一跳一跳，像那年操場上的白裙子。林也站在原地，沒有追。他的輪廓在陽光下越來越淡，像被曬化的冰，卻始終不肯完全消失。

直到女孩和男孩并肩走遠，直到他們的背影拐過街角，直到最后一縷光從屋檐移開，林也仍站在便利店門口。他的胸口那道淡綠的葉脈微微發(fā)亮，像一顆極小的燈，照亮他自己，也照亮她留在空氣中的檸檬味。

他最后一次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

“我愛你。”

風把這句話吹散，吹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卻吹不散他留在光里的側影。

林也閉上眼睛，

透明的手指慢慢合攏，

像抱住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