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馬蒂亞斯話鋒一轉，眼神也變得兇狠。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演一場戲？”

房間里的氣氛一下變得壓抑起來。

剛剛還是正在跟他傾訴衷腸的兄長，此刻已經變回了多疑的君主。

斐迪南的沉默，在那雙渾濁的眼睛里，似乎也成了另一種算計。

馬蒂亞斯緊緊盯著他，等待著答案。

“你如今站在我面前，是想輔佐我，還是想取而代之？”

第二個問題，比第一個更加致命。它不再只是懷疑斐迪南神啟的背景，而是在直接審判他的野心。

斐迪南終于有了動作。他抬起頭，迎上那審視的壓力，沒有辯解，也沒有立刻表露忠心。

這種時候，越是顯得慌張，越會讓對方懷疑，自己所說，究竟是否屬實。

就這樣對視了三秒鐘，斐迪南才開口：

“我要是是想篡位的話，就不會現在來見你。”

“匈牙利中央軍已經建立。如果我真的要篡位的話，就會等軍隊召集完成后，帶著手下來跟你面談了。”

馬蒂亞斯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笑聲。

“哈哈哈哈！”

笑聲牽動了他衰敗的肺腑，立刻化為撕心裂肺的咳嗽。

侍從再次上前，但他只是擺了擺手，示意對方退下。

他用絲巾捂住嘴，好不容易才平復了呼吸，臉上泛起病態的紅色。

“不愧是哈布斯堡家的傳人。臨危不亂……是個好苗子。”

斐迪南沒有理會他的評價，而是趁著他喘息的間隙，將話題牢牢抓回自己手中。

“陛下，現在談論我的動機毫無意義。重要的是，我們該怎么做。”

他沒有給馬蒂亞斯繼續試探的機會，直接拋出了自己的籌碼。

“我們可以先設一個事務參議會。”

這個詞一出口，馬蒂亞斯立刻停止了咳嗽，警覺地抬起頭。

“表面上，是替你分管宮廷里的繁雜事務。但實際上，我要把軍餉、稅收、年度預算，全部劃到這個參議會名下。”

“在財政上，這樣一套全新的機構，可以讓我們不再受地方議會的掣肘。”

“我們可以先從礦產下手。”

“銀礦、銅礦、鹽田，這些過去分屬不同領主或者教會的產業，我會派人重新清點，收回本應屬于王宮的礦產。”

斐迪南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砸進馬蒂亞斯的心里。

“往后，任何貴族想要動用一分錢，都得先過了參議會這一關。”

馬蒂亞斯沒有作聲，他在消化這其中的分量。

這是在挖貴族議會的根，是在向整個帝國的舊貴族宣戰。

“宗教這塊，也不能再像過去那樣了。”

“我會邀請耶穌會高層在維也納耶穌會學院召開一次公開大會，邀請所有知名的神學士和教區主教參加。”

“在大會上，就我‘神啟’一事，公開辯論、質詢。”

“我要讓他們，在所有人的面前，自己說出來，我的‘神啟’是真是假。”

“讓他們自己選，到底是站在哈布斯堡這邊，還是站在那些想分裂帝國的人那邊。”

馬蒂亞斯終于再次開口，提出了質疑：

“公開辯論？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一旦失控的話，怕是必然會釀成一場宗教災難。”

斐迪南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這樣的風險確實很大。”

“我也知道，或許直到現在，你還是沒有打心底相信我真的受了‘神啟’。”

“不過沒關系，我便剛好借這一次機會，一同向你證明，我的‘神啟’，究竟孰假孰真。”

馬蒂亞斯沒有再追問。

于是，斐迪南接著講了下去：“最后，是輿論。”

“我會親自寫一份《神啟問答錄》，不跟他們講那些深奧的神學道理，就是一問一答。”

“天主為何降下啟示？信徒該怎么做？敵人是誰？”

“我要讓每一個在酒館里聽人讀報的市民，每一個在教堂里祈禱的農夫，都知道我的‘神啟’不是空話，而是他們能聽懂的，是他們能夠相信的，是與他們切身相關的未來趨勢。”

房間里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馬蒂亞斯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推演著這一切。

斐迪南的計劃，從權力到信仰，從金錢到人心，無疑是環環相扣，構建了一個完整的閉環。

這是一個瘋狂的計劃。

也是唯一一個可能破局的計劃。

“你的想法很美好。但是……”馬蒂亞斯終于開口，卻顯得有些猶豫。

“貴族們會立刻聯合起來抵制你。你設立的參議會，或許連一個書記官都招不到。”

“教廷那邊，也會立刻察覺到你的意圖。他們會指責你分裂教會，架空教皇，甚至會覺得你的威脅遠大于新教徒。”

他一針見血，指出了計劃中最致命的兩個環節。

斐迪南的計劃，不僅僅是在與國內貴族的斗爭，更是在與整個天主教世界對抗。

“所以，權力不能是公開的。”馬蒂亞斯似乎已經做出了決定，他開始提出自己的條件，像一個精明的商人，在做最后的討價還價。

“我給你的授權，必須是秘密的。所有文件，都由我親自簽署，但你不能以‘繼承人’的身份去執行這一切。”

“你只能是‘皇帝內廷特使’。一個只對我負責的影子。”

斐迪南點點頭，接受了這個稱號。

這是一個沒有名分的頭銜，卻能帶來最大的行事便利。

“還有，”馬蒂亞斯補充道，“關于‘神啟’，你本人，永遠不準主動宣稱是主向你降下了啟示。”

“你可以暗示，可以默認，可以接受別人這樣稱呼你，但這句話，絕不能從你自己的嘴里說出來。”

這是在給他留一條后路。

一旦計劃失敗，斐迪南可以宣稱自己從未說過此事，一切都是外界的謠傳。

而哈布斯堡家族，也可以將所有責任推到這個“特別專使”身上。

斐迪南再次點頭。

他明白，這是馬蒂亞斯能給出的最大信任，也是這位皇帝保護自己的最后一道屏障。

馬蒂亞斯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靠回柔軟的枕墊中，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那股屬于帝王的精明和警惕，也隨之消散，只剩下無盡的疲憊。

“今天就到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