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迪南沒有感到意外。

“讓他進來。”斐迪南簡短地說。

隨即，他便跟隨下人走向了接待廳，在那里一個帶扶手的高背椅上坐了下來，留下那個下人繼續朝外走。那人出去后，斐迪南隨即命人端上一份果盤，擺在了面前的餐桌上。

當接待廳的門再次打開時，一個身穿黑色神職長袍的男子緩步而入。

他大約五十歲上下，面容瘦削，步伐穩健。

他的頭發已經花白，靠近額角的部分略有脫落，而后面仍整齊地束在腦后，符合神職者的慣例修整。鬢發有些卷，是那種中等發量、偏干的質地，在燭光下散發著零星的灰白，顯得一絲不亂。

他的額頭較寬，額紋清晰，眉骨略高，眉毛稀疏而整齊。

往下看，他的眼窩略深，眼神銳利，像是多年告解中養成的習慣。

眼睛則呈淡褐色，瞳孔不大，眼白微微發黃。鼻梁高挺，臉頰略有凹陷感，下巴偏瘦，是典型的低地地區長相。

他的頸側皮膚則略顯松弛，顯然是年歲不小加上長期齋戒留下的痕跡。

貝卡努斯緩步走到斐迪南面前，微微鞠躬。

“皇儲閣下。愿主與您同在。”

“請坐?！膘车夏涎杆僬砹讼伦约旱男那?，伸出手，示意貝卡努斯坐在自己對面。

“謝過殿下。”貝卡努斯再次鞠了一躬，隨后拉出面前的椅子，坐了上去。

整理了一下衣著后，貝卡努斯率先開口：“殿下，您這兩天都沒有找過我，是有什么心事嗎？”

“哎……”斐迪南聽后，嘆了一口氣，迅速進入了狀態：“有……只是太多，不知從何說起。”

“那就從您心中最在意的那件開始吧?！必惪ㄅ拐Z氣溫和地說道。

斐迪南沉默了幾秒，隨后抬起頭：“您應該也在晚宴上聽到了吧，我的那些……夢境，您怎么看待他們？”

貝卡努斯似乎早已預料到這個問題，沒有遲疑：“從神學角度而言，‘神啟’本身的存在毋庸置疑，但受‘神啟’之人無法自證，‘神啟’之真假也只能由時間與教會共同見證。”

“那就是說，不論如何，我都無法證明自己那些夢境為真正的‘神啟’嗎？”

“您可以宣稱自己受到了‘神啟’，也可以將其表現出來，但若是最終要讓其他人相信，便不單是依靠言語可以做到的了。”

“請您詳解?！?

“沒問題?！必惪ㄅ刮⑽㈩h首，接著說道：“如果連您的敵人都不得不順服，那便達到了神啟的效果；而若您說您受到了啟示，卻沒有人愿意為此付出，那便只能算是神學辯論，不是神啟?！?

斐迪南聽懂了——貝卡努斯并不是來判斷他是否真的“受神啟”的，也不是來刨根問底，詢問自己這幾天不見他的緣由，他是來提醒自己，既然已經走上這條不歸路，就要做好承擔一切后果的準備。

“所以，您是來聽我告解的？”斐迪南沒有將自己的想法擺在明面上，畢竟現在還不是“懺悔時間”，他仍然不能排除眼前的神父是想套自己話的可能性。

貝卡努斯頓了一下，將剛剛準備脫口而出的話語咽了回去，顯然是沒有想到斐迪南會這么回應自己：“您可以這么想?！?

“好?！膘车夏险酒鹕恚叩搅俗雷优赃吀鼘拸V的空間，“那我們現在開始?！?

貝卡努斯也隨之站起身，走到了斐迪南身前。“若殿下愿意，我便按慣例，開始一次正式的懺悔流程。以大病初愈之身向上主反省，是教會一貫以來的教導?！?

斐迪南緩緩跪下，雙手交疊，置于胸前，隨后低聲道：“我愿意。”

于是，貝卡努斯開始輕聲念出引言禱文：

“Domine，labia mea aperies: et os meum annuntiabit laudem tuam.”

（上主！請開啟我的口，讓我的口傳揚你的贊美。）——此處出自《圣詠》50:17

“阿門。”斐迪南應道。

緊接著，貝卡努斯緩緩問道：“陛下，您是否準備好向全能的天主和圣母瑪利亞、眾天使與圣徒、以及我這個教會的仆人，承認您的罪過？”

“是的?！膘车夏系拖骂^，低聲道：“我承認，在思想、言語、行為以及應做而未做之事上，屢次冒犯全能的天主?！?

“我犯過遲疑之罪，懈怠之罪，也曾因怯懦推延本該承擔的責任?！?

“我許諾執行之事，數次未能完成；我曾心懷軟弱，試圖逃避我本應面對的決定?！?

“我悔恨這些過錯，愿誠心改正，并接受主的責罰與憐憫……”

大概停頓十秒后，見眼前之人沒有絲毫動靜，斐迪南才然想起來，自己的懺悔應當帶有詳細的事件，不能只是籠統地悔過便草草結束，于是繼續道：

“我在病中確實有異象啟示?！?

“但自數天前起，我便以稱病為由，連續多日拒絕會見任何神職人員，雖然病情屬實，但確實未在第一時間通知教區主教或書面通報羅馬方面?！?

“我明知這種事本該由教會先查驗、先表述，卻選擇獨自判斷，并在沒有神學審定的情況下，于晚宴上對外宣稱——這是我對圣事的輕率處理，是第一件?！?

“第二件，是在晚宴安排中，我默許了對原有座次的調整?！?

“雖然不是我親自指示的，但在事前看見了修訂后的禮賓草案，卻沒有干預，知道您的座位被調至我身邊，也沒有多問。”

“我承認，我是想借此試探群臣態度，卻將您置于這種位置?！?

“這種借圣事布陣的行為，本身就有操弄之嫌?！?

“我承認，在這些事上，我沒有承擔起我的職責，上主也未曾指示我如此應對。”

“第三件，是關于我與博伊斯神父之間的通信?！?

“在收到他來信后，我本應立即將信件內容呈交帕茲曼尼總主教，并請教會方面協助判斷。”

“但我并沒有。我選擇了先自行解讀內容，甚至摘錄其中段落給屬下看，意圖借他人之口，在不正式公開的情況下讓其擴散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