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糧食危機平息后的日子里，格拉茨北郊的皇家紡紗工坊已經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流程。

女人們習慣了用熱水和新式梳子處理羊毛，也習慣了中午那頓能吃飽的麥粥和黑面包。

經過梳理的羊毛潔白蓬松，堆放在工坊的一角，留著備用。

接下來的工序是紡紗。

女人們坐在一排排簡陋的木凳上，人手一個單錠的紡車。

她們一手輕輕地從羊毛堆里抽出纖維，另一只手搖動著紡車的搖柄，腳下則踩著踏板，控制著紡錘的轉動。

“吱呀……吱呀……”

整個工坊里，充斥著上百臺紡車轉動時發出的單調聲響。

這是一個需要極大耐心和技巧的活。

纖維抽得太快，紗線就會粗細不均；紡錘轉得太慢，紗線又會不夠緊實，容易斷裂。

當然，作為行會會員，瑪莎是這里手最巧的紡工之一。

她踩動踏板的節奏均勻而平穩，捻出來的紗線又細又勻，纏繞在紡錘上，形成一個個漂亮的紗錠。

可即便如此，她一天下來，最多也只能紡出兩三磅的紗線。

而像葛瑞塔那樣手腳慢一些的，產量更是只有她的一半。

效率，實在是太低了。

按照這個速度，別說給全軍換裝，就是給斐迪南的衛隊做幾百件新軍服，都得花上好幾個月。

這天上午，正當女人們埋頭苦干時，工坊的大門再次被推開。

赫塔總管大步走了進來，在她身后，跟著一隊仆役，推著十幾輛蓋著厚重油布的大車。

“都停一下！”赫塔的聲音蓋過了紡車的噪音。

女人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好奇地望向那些神秘的大車。

斐迪南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穿著一身便于行動的便裝，袖口還卷了起來，似乎準備親自動手做些什么。

“把東西搬進來。”

仆役們應聲而動，掀開油布，將車上的東西一件件搬進了工坊中央的空地上。

那是一百架奇怪的木頭器械。

它們有著一個長長的木制框架，一端是一個比普通紡車大得多的手搖輪，而另一端，則并排安裝著整整八個紡錘。

中間還有一個可以前后滑動的木架，上面固定著一排夾子。

這東西看起來笨重又復雜，和她們熟悉的、小巧玲瓏的紡車完全是兩碼事。

“這是什么玩意兒？”

“木頭架子？拿來晾衣服的嗎？”

“看那頭，有八個紡錘……難道……”

婦女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在眾人疑惑的眼神中，斐迪南走到一臺器械前，拍了拍它的木質框架。

“從今天起，你們就要用這個東西來紡紗。”

他的話音剛落，人群中便響起一片疑惑聲。

“用這個？怎么用啊？”

“它連個踏板都沒有！”

“大公竟然也會紡紗嗎？能教教我們嗎？”

“瑪莎。”斐迪南直接點了她的名字。

瑪莎愣了一下，隨即在眾人注視下，有些緊張地走了出來。

“殿下。”

“你來，我教你。”斐迪南指了指他面前的那臺機器。

瑪莎深吸一口氣，走到機器旁。

斐迪南拿起一束已經處理好的、像粗繩一樣松軟的羊毛條，也就是所謂的“粗紗”，將其一端小心地穿過滑動木架上的夾子，然后纏繞在八個紡錘上。

“看清楚了。”斐迪南的聲音沉穩有力。

“右手，放在這里，轉動這個輪子。”他指著那個大大的手搖輪。

“左手，控制這個可以滑動的架子。”

他親自示范，右手緩緩轉動輪子，帶動著八個紡錘同時飛速旋轉起來。

與此同時，他的左手則拉著那個滑動的木架，緩緩向后移動。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那條粗壯的羊毛條，在紡錘的捻動和木架的拉伸下，被均勻地抽長、拉細，變成了八根纖細而均勻的紗線。

當木架拉到最后端時，斐迪南停下了動作。

他反向轉動了一下搖輪，讓紗線從紡錘頂端滑落，然后推動木架上前，將紡好的八段紗線整齊地卷繞在紡錘的中部。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工坊里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一次，就紡出了八根紗線？

這……這怎么可能？

“現在，你來試試。”斐迪南對已經看呆了的瑪莎說道。

瑪莎咽了口唾沫，顫抖著伸出手，學著斐迪南的樣子，右手握住搖輪，左手扶住滑架。

不過，這一次，卻沒有得到相同的結果。

她太緊張了——右手轉得太快，左手卻忘了向后拉。

只聽“啪啪”幾聲，八根紗線應聲而斷。

斐迪南沒有動怒，只是平靜地對瑪莎說：“別急，控制好節奏。右手轉動的速度，要和你左手后拉的速度配合起來。”

“想象一下，你不是在拉它，而是在引導它。讓紗線自己伸展開。”

他再次幫瑪莎接好線頭。

瑪莎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次，努力回想著剛才斐迪南的動作。

她緩緩轉動搖輪。

吱……

輪子帶動著紡錘不斷地旋轉。

她的左手感受著紗線的拉力，平穩地、緩慢地向后移動滑架。

這一次，紗線沒有斷。

它們順從地被拉長，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變得越來越細，越來越均勻。

當滑架移動到末端時，瑪莎成功紡出了第一批紗線。

雖然不如斐迪南紡出的那般完美，但確確實實是八根完整的紗線。

“我……我做到了！”瑪莎驚喜地叫出聲來。

她推動滑架，將紗線卷上紡錘，然后再次拉動滑架，開始下一輪的操作。

一次，兩次，三次……

她的動作越來越熟練，速度也越來越快。

工坊里，只剩下這臺新機器發出的“嗡嗡”聲，以及八個紡錘高速旋轉時帶起的輕微風聲。

她們看著瑪莎一個人，操作著一臺機器，而那臺機器的效率，肉眼可見地超過了那邊角落里八個最熟練的紡工加起來的總和。

“這……這東西……”一個婦人興奮地開口，“它能頂八個人啊！”

這句話，瞬間在眾人中激起了千層浪。

“不止八個！你們看瑪莎的速度，比我們快多了！”

“天哪，有了這個，我們一天能紡多少紗線？”

“這簡直是神的造物！”

人群徹底沸騰了。

“殿下！我要學！教我！”

“我也要！讓我試試！”

婦女們再也按捺不住，蜂擁著朝那一百臺嶄新的紡紗機沖去。

她們不再覺得這機器笨重丑陋，反而覺得它無比精密，是只有受神啟迪之人才能想出來的構造。

緊接著，赫塔總管便立刻帶著衛兵維持起了現場秩序，將女人們重新分組，每八個人負責學習操作一臺機器。

瑪莎自然而然地成了她那一組的老師，再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興奮地向組員們傳授著剛剛學會的技巧。

整個工坊，頓時充滿了活力。

斐迪南滿意地看著這一切。

自此刻起，工業革命的齒輪，已經在這個不起眼的角落里，開始緩緩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