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許建業明知希望不大，還是原原本本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原來，新年剛過，許建業的一名同學張德發就找到自己，說是南方惠城一家大型國有企業來了兩名采辦，要在川渝找個定點合作單位，長期供應定制酒。

所謂的定制酒，是某些企業，為了內部接待，或者員工福利，所定制的內部酒。

這類產品的包裝上，會印上某某企業定制酒，這類產品一般不對外出售。

比如‘某某企業員工酒’、比如‘某某企業招待用酒’等。

這類風氣盛行一時，不少大企業的員工，都知道這件事。

有的酒廠，為了自家產品的銷量，就故意在一些產品上，多加上幾個字，比如‘某某專供’、‘特供酒’等。

為的，就是混淆消費者，讓人以為，這是專供酒，質量就是比普通的高，從而增加銷售。

實際上，除了標簽上多了幾個字，酒體和普通款沒什么產品。

當然，這里說的是‘假’特供酒。

而真正的特供酒，實際上和包裝相同的普通款，也沒什么區別。

是的，沒什么區別。

區別就是在包裝上，多印了幾個字。

酒廠不可能因為你一個企業，單獨給你灌裝另一款基酒，當然，如果你的企業夠硬，上面三句話可以忽略。

張德發告訴許建業，他們是為了員工的節日福利采買，一年三節，要發三次節酒，一次兩瓶，一年6瓶。

也就是說，這家企業的數萬名員工，一人一年要消耗掉一箱酒。

一年的采買量，就達到了數萬箱酒，這絕對是個恐怖的量。

張德發說的那個廠子，饒是許建業沒去過南方的惠城，也清楚它的實力。

當下就動了心，可仔細一想，自己家里就十口窖池，和那些個國營酒廠相比，完全沒有競爭力。

要知道，川渝盛產白酒，就算改革開發沒幾年，可私人酒廠興起的數量，一點兒也不少。

再說了，這樣大的企業，怎么會找自己這個小酒廠，和兄弟單位，乃至川渝最大的酒廠采買，才符合他們的身份。

許建業一開始是不信的。

奈何，同學張德發不遺余力勸說，點明對方手長，兩人擁有決定權，惠城那國企又不懂酒水，所以想要從中撈上一點。

只要能攀上這條大船，光是每年的定制酒，就足夠許建業發達。

被這么一勸說，年少無知的許建業心動了。

別看家里只有十口酒窖，存酒才兩噸多，可若是真接了這個單子，想要買原酒，那是輕而易舉。

產品絕對不是問題！

問題是，對方為什么要給你？

接下來，在張德發的一番操作下，許建業終于見到了這兩位南邊來的貴人。

大背頭，蛤蟆鏡，大哥大。

所有港片該有的行頭，這兩人都有。

當大哥大擺在許建業面前時，他當時就信了。

許建業后來一想，這里面的門道，簡直是漏洞百出。

一個企業的采買人員，竟然是這樣的裝扮，怎么看，都有問題。

尤其是那大哥大，他們隨身攜帶，許建業想拿來看看，直接被對方拒絕，理由很充分，這東西是廠里給配的，貴的很，搞壞了賠不起。

至于接聽電話什么的，一次也沒有過，理由自然是在這里沒信號，大哥大沒法用。

兩人胃口不小，一開始張嘴的茶水費要五萬，許建業直接搖頭。

這不是開玩笑么，五萬塊，他上哪兒去湊。

沒有錢，就自然沒法往下談。

原本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黃了，可又等了兩個月，張德發再度歸來，告訴許建業，兩人考察了川渝不少酒廠，最終覺得，還是許建業最有誠意。

為了表示他們的誠意，可以將茶水費降到一萬。

一番討價還價后，茶水費被還到了7000，但是作為中間人，張德發要抽1000。

“也就是說，那個張德發收了1000塊的好處費？”

許建業點了點頭，咬牙道：“是的，這小子收了1000塊，一共8000。”

上輩子，許建業被騙了錢后在公安局備了案，張德發逃了沒抓到，過了好幾年警察才告訴他，張德發在川渝的錦陽犯事被抓，坐了牢。

還沒等到許建業去找他，就因為癌癥死在了牢里。

“所以……你就這么輕易信了他們？”后來的警察忍不住問。

這上面的事，一看就不靠譜，那么大的企業，會從許家莊的一個小酒廠采買定制酒？

“沒辦法，他們演的太真了，所有的手續齊全，公章、證件，全都有！我是拿到合同后，才給他們塞的錢。”許建業臉上露出一陣苦澀。

“那都是假的。”警察嘆了口氣，“我們打電話問過了，那家企業壓根就沒有什么采買人員，至于那些公章之類，全部都是私刻的。”

這一點，許建業上輩子就知道了，并不意外。

“另外，不光你被騙，隔壁縣也有一家廠被騙，騙了五千，是紡織廠。根據提交上來的線索，和騙你的應該是同一幫人。”

“也是張德發介紹的？”

“那倒沒有，他們騙人的方法一模一樣，先放出要采買的風聲，然后等著那些想賺錢的老板自己跳進來。”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入川渝沒幾年，有膽識的人，都開始了自主創業。

有這樣一步登天的機會，這些膽子大的人，是不可能放過的。

更何況，就如許建業說的那樣，對方派頭十足，所有的資質全部都有，而且當場和你簽訂合同后，才會收取茶水費。

這一套下來，光是南坪縣周邊，就有兩家被騙，這兩個騙子，可是在川渝呆了大半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騙。

許建業這次來，并沒有抱什么希望，上輩子沒抓到的騙子，這輩子也難。

來這里問問，也算是給家人一個交代。

兩家加起來，被騙的錢過萬，局里很重視。

但，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兩個外地人，證件還是假的，實在是太難。

興許，得手的兩人，早就回到南方去了。

許建業臨走時，兩名警察又寬慰了幾句，表示一定會全力以赴，讓他好好等著。

出了公安局，許建業騎著車，直奔縣城的交叉路口。

南坪縣城兩座地標建筑，都在這里，一座是百貨大樓，另一座則是南坪飯店。

百貨大樓經營的產品種類豐富，所有在外頭買不到的東西，在這里基本上都有。

而南坪飯店，則是吃飯住宿為一體，主要是招待那些往來做生意的大老板，吃一頓飯可不便宜。

也就在這家飯店，才有客人會去點茅臺喝。

而許建業要找的，是街道兩邊開設的小飯館。

眼下，已是到了中午，正值飯點，馬路周邊的小飯館里已經坐滿了人，一些飯店在門外，就著樹蔭下，也支起了桌子用來攬客。

許建業觀察了片刻，找了個生意最好的小飯館，停好車，坐到了外面的桌子上。

天氣炎熱，沒有一點兒風，好在頭頂那茂密的梧桐樹，提供了一絲清涼。

許建業剛一坐下，店內就走出來個女人，年歲也就二十出頭，系著圍裙，一臉笑意：“老板，要吃點啥子？”

“來份土豆絲，別放辣，對了，老板娘你家酒怎么賣？”

許建業只點了一個菜，可老板娘依舊殷勤。

“酒的話，品種多，要看你喝什么樣子的。啤酒有藍劍和樂山，白酒嘛，咱們鎮子上的好酒，南坪大曲，還有川渝地瀘州、劍南春都有。”

“還有其他的嗎？”許建業又問。

想到許建業只點了一個菜，老板娘依舊笑呵呵地服務：“那老板來點兒咱家的散酒嘛，散酒也得勁的很。”

不管是南坪大曲，還是瀘州、劍南春，這些名優酒的價格都很高。

一瓶南坪大曲，現在的價格，就要賣到15元。

來這種飯館吃飯的人，極少有人消費這些名優酒。

許建業往飯館里瞟了一眼，看到大多數人的桌子上都有酒，當然，啤酒最多，也有不少人在喝白酒。

“這散酒怎么賣的？”

“三毛！”

許建業心中一凜，這白酒，啥時候賣的這么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