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一臉笑意的許建業，只覺得渾身一涼，手上的空酒瓶掉落在地。

“吧嗒”~

清脆的響聲將其拉回現實，他沖向大門，正好和來人迎面碰上。

來人許建業不認識，但是看著面熟，不是村里的人，應該是劉家莊的。

“怎么回事？你說清楚！”許建業急忙問。

“孫扒皮不當人，天天催著人干活，磚廠里好幾個人都中暑了。你姐夫一不小心被磚堆砸了腿，正躺在廠子里呢！”

聽了這話，許建業神色慌亂，連忙奔出了酒廠，對著妹妹叮囑一句：“看好家里！”

說完，他便直奔磚廠而去。

大牛跟在身后，和報信的人一起，連忙追了上去。

現在家里的酒廠算是轉了起來，大牛和姐夫每周每人能送兩趟貨，一次也能掙個十幾塊錢，一個月的工資不比國營廠的普通工人們差多少。

可在農村忙慣了的大姐夫，是一天也停不下來。

酒廠沒有活，就去磚廠打零工，能掙一塊是一塊。

沒想到，這當下出了事。

自己大姐腳上本就有點兒毛病，姐夫要是落了個殘疾，家里的生計可就更難了。

等到了磚廠外，遠遠就瞧見一群人圍在一起，旁邊停了個平板車，上面躺著個人。

“都看見了吧，不尊重生產安全的下場就是這樣！”人群中，孫扒皮板著臉，訓斥道：“都還愣著干嘛？窯洞里的磚塊都冷卻好了，還不搬出來！”

周圍的工人都木訥地低著頭，沒人反駁也沒人動身進窯洞。

剛剛的事故，就是出窯洞造成的，傷者還躺在一邊不管不顧，孫扒皮就讓他們繼續干活，任誰也不愿意。

仔細看，能清楚看到人群分為兩批，一批是黝黑無比，裸著上身的，占了其中的絕大部分。

這批人屬于力工，干的是最基礎也是最累的活。

比如，磚塊出窯的活，都是他們干，這是整個燒磚流程中，最辛苦、最熱、粉塵最大的環節。

尤其是在現在最熱的夏季，其中的苦味，只有親身干過了，才能體會。

另外幾個人，看著也是工人，年紀約莫四五十歲，都站在孫扒皮后面，是負責燒磚的技工。

見沒人動，孫扒皮怒吼道：“還待著干嘛？不是說了，今天再燒完一窯的磚，工錢就給你們！”

“上次你也這么說，也沒見給，現在人都傷成這樣，還不算工傷？”人群中有人反駁。

“誰說的？站出來！”孫扒皮當即怒喝。

遠處，許建業已經到了跟前，他扒開人群，憤怒道：“人都受傷了，怎么還不送去醫院？”

許建業說完，沒有理會孫扒皮，直接朝著平板車走去。

此刻，上頭正躺著一個人，身上蓋著一件破衣裳，他臉色黝黑，看不清血色，可慘白的嘴唇說明了一切。

裸露在外的右腳血肉模糊，仔細看，能看見泛白的骨頭。

看到人臉的剎那，許建業當即松了口氣，心中不免悲涼起來。

男人的樣貌看著得有70了，許建業知道，真實年齡也就40到50歲。

此刻，他緊閉雙眼，躺在車上，褲管上的血跡尤為刺眼。

烈日當空，人都傷成這樣了，孫扒皮竟然不把人送去醫院，還在這訓斥員工。

許建業心中的無名火，頓時升了起來。

看到許建業的瞬間，孫扒皮面色一沉，緊接著揚起嘴角。

“大侄子，你怎么來了？我這在給工人們開會呢，有什么事先等會再說。”

“叫誰大侄子呢？你管我姐夫叫爺，論輩分我還長你兩輩。”許建業毫不客氣，問：“我姐夫呢？”

“你姐夫在哪，我怎么知道！”孫扒皮強忍著心中的怒意。

“建業，我在這。”這時，劉傅盛一瘸一拐走了上來。

許建業低頭看了看，大姐夫的右腳有些紅腫并沒有流血，問道：“姐夫，你這腿還好嗎？”

“我還好，就是傷了點筋骨。剛才磚堆倒的時候，田叔站在中間，他腿被砸的血肉模糊?！?

“那為什么還不送醫院呢？”

劉傅盛望了一眼孫扒皮，低聲道：“他要把田叔送去村衛生院，都傷成這樣，衛生院怎么治？頂多包扎下，還是得送去醫院?！?

說到這，許建業算是聽明白了。

這在磚廠內出了事故，孫扒皮不想出錢，就讓人把傷者送去衛生院，可沒人應聲，就在這原地僵持了下來。

對面的孫扒皮似乎失去了耐心，指著兩個人道：“你倆去給他送到村衛生院去，其他人進去把磚塊搬出來！”

孫扒皮手上接了個大單，工期緊的很，馬上就要到交貨的時候，否則也不會在白天喊來這么多人干活。

能在這么熱的夏天，還能磚廠干活的主，都是家里困難的，孫扒皮知道如何拿捏他們。

有人挪動了腳步，見其他人沒有動，想了下，還是留在了原地。

許建業說道：“孫廠長，田叔年紀不小，又傷成這樣，再不送去醫院恐怕要鬧出人命，工人受傷了，你連醫藥費都不愿意付？”

聽到醫藥費，孫扒皮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我都說了，先拉去衛生院包扎下！還有，你看看這墻上寫的啥，安全生產規范，自己不遵守操作規范，受了傷能把責任怪我頭上？”

孫扒皮一邊說著，一邊指著窯洞墻上貼的一張紙。

上面用毛筆手寫了生產安全規范，可字跡歪歪扭扭，不仔細看還認不出來。

孫扒皮這番狡辯，讓在場的人心思范冷，本來這夏天磚廠是不開工的，孫扒皮因為趕工期，非讓他們來。

一早上就暈了兩三個，這下出了事故，反倒是把問題扣在了他們身上。

“哪兒來的安全生產？別的磚廠都有推車運磚，你這破廠子讓我們背，只能在后背捆道繩子固定，能不出問題嗎？”大牛心中不滿，開口罵道：“別的磚廠一天給4塊錢，夏天干活多給1塊，你倒好，這么熱的天一分錢不加，出了事也不負責任，誰會為你賣命？”

孫扒皮微微一怔，沒想到平日里老實的大牛，竟然敢這樣和自己說話。

別的磚廠工資確實比自己高，畢竟磚廠除了技術工外，大部分的活又臟又累，就連縣城那些個搬貨的工人，都不愿意干。

但，這里是農村，方圓十里范圍內，除了自己的磚廠外，就只能去縣城的碼頭當搬運工，可一來一回都二十里路，反倒不如自己家的磚廠更近一點。

望著義憤填膺的大牛，孫扒皮冷笑一聲：“大牛，你是翅膀硬了，如果你覺得不滿意，可以不來干！”

他掃視一圈，對著眾人說道：“誰不滿意，現在就可以走！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說完，他從兜里掏出幾張紙幣，丟在了板車上，指著其中兩人吩咐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點兒拉去衛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