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枯燥、最耗時、也最考驗人耐心和定力的環節。

“大D，建立最終目標表面微觀模型，規劃研磨路徑和壓力分布模型。”

虛擬屏幕上，兩塊待研磨面的3D模型被疊加在一起，高亮顯示出需要重點研磨去除的微觀高點區域。

牛飛深吸一口氣，在平板上均勻涂抹上極其稀薄的鉆石研磨膏，像給藝術品上色一樣。

他拿起金屬塊，按照大D在虛擬屏幕上實時勾勒出的研磨軌跡和壓力提示，開始以極其穩定、極其緩慢的“8”字形軌跡在平板上研磨。

他的手臂肌肉緊繃，保持著恒定的壓力，精神高度集中，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每一絲摩擦力的細微變化。

研磨膏在金屬和平板之間發出沙沙的輕響，一遍一遍又一遍。

“壓力偏右，左側高點去除不足，向左微調施力點0.3mm。”

大D的提示細致入微。

“當前表面波紋度已降至0.05μm。繼續均勻研磨，目標Ra≤0.02μm。”

“檢測到一處微小劃痕，疑似研磨膏雜質造成，標記位置，后續重點研磨消除。”

時間就在專注的心流之中悄然流逝，窗外天色漸漸大亮。

牛飛忘記了饑餓，忘記了疲憊，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手中這塊冰冷的金屬、眼前的虛擬屏幕和腦中那個精確到微米的模型。

汗水干了又濕，在工裝背上留下白色的鹽漬。

他的手臂因為長時間保持精細動作而酸痛麻木，但眼神卻越來越亮，越來越專注。

每一次微小的調整，都讓他離目標更近一步。

當夕陽的余暉再次透過維修廠高大的窗戶斜射進來時，牛飛終于停下了幾乎機械化的動作。

他用最純凈的航空煤油徹底清洗掉兩塊金屬上所有的研磨膏殘留。

拿起一塊金屬，對著燈光看去。表面不再是金屬的啞光，而是一種深邃、內斂、仿佛能吸收光線的凹凸鏡面！

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牛飛拿起那塊鏡面般的金屬，屏住呼吸，將它對準基座上同樣被研磨好的另一塊。

他的動作比視頻里那個德國人更加緩慢、更加輕柔。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動。

金屬塊邊緣，輕輕觸碰到了另一塊的邊緣。

沒有聲音。

沒有阻力。

就像兩塊吸鐵石那樣。

在牛飛感覺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的瞬間，兩塊金屬合并在一起，嚴絲合縫，完美契合！

牛飛的手指甚至能感覺到兩塊金屬接觸瞬間產生的那一絲極其微弱的吸附力。

他小心翼翼地松開手。

兩塊金屬，合二為一。燈光下，它們的接縫處，只有一條比發絲還要纖細無數倍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暗線。

牛飛顫抖著，用兩根手指的指尖，嘗試著向上提。

動了！

但被提起的，不是單獨的一塊，而是連帶著下方的一起！

兩塊金屬緊密地吸附在一起，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焊接住了！

他稍微加了一點力，才將它們分開。分開的瞬間，甚至能聽到極其輕微的“啵”的一聲輕響，那是分子間作用力被拉斷的聲音。

……

“成……成功了……”牛飛的聲音干澀而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一股巨大的、難以形容的狂喜和成就感瞬間淹沒了他，沖垮了所有的疲憊和緊張

他猛地高舉雙臂，對著空曠的維修廠發出一聲壓抑了太久的、野獸般的低吼：

“啊——！！！”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模仿。

這是他用一臺普通的國產老機床，憑借自己苦練的手藝，加上大D這個秘密武器，硬生生啃下來的硬骨頭！

是對那3微米精度的挑戰！更是對那些跪舔貶低、自輕自賤言論最有力、最無聲的回擊！

他做到了！華夏人也能做到！

他牛飛，用行動證明了這一點！

他癱坐在冰冷的金屬工作臺旁，背靠著同樣冰涼的機床，大口喘著氣。

汗水早已浸透全身，手臂酸痛得抬不起來，但臉上卻綻放出無比燦爛、無比暢快的笑容。

看著工作臺上那兩塊嚴絲合縫、在燈光下閃爍著冷冽而純粹光澤的金屬，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升華。

這不僅僅是對一塊金屬的征服。

這是大D、精密機械與他的經驗、手感、專注和近乎偏執的耐心三者融合的結晶。

這就是“精工之魂”！它沒有國界，只屬于那些愿意付出極致努力、追求完美的人。

而他牛飛，今夜，親手觸摸到了它。

從一個沉迷于手工樂趣的愛好者，他感覺自己仿佛破繭而出，變成了一個手握技藝、敢于挑戰巔峰、并為捍衛某種尊嚴而戰的“戰士”。

精工之路，永無止境，但他已經邁出了堅實而關鍵的一步。

窗外的天，徹底黑透了。

維修廠里，只有牛飛粗重的喘息聲和那兩塊完美契合的金屬，在燈光下沉默地閃耀著微光，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著什么。

……

回到工作室，牛飛把那塊冰涼光滑的金屬塊輕輕放在工作臺上。

指尖碰到它的時候，還能感覺到一絲絲機床震動留下的余韻，就像是剛跑完長途的引擎還在微微嗡鳴。

他吸了口氣，抬眼看向電腦屏幕。

那個德國佬的視頻還在那，評論區里那些“華夏機床垃圾”、“國產玩具”的刺眼話，也還在蹦跶。

奇怪的是，牛飛心里頭那股之前燒得他發慌的怒火，這會兒像被澆了涼水，熄了，但沒滅，反而沉甸甸地凝成了塊硬疙瘩，硌在胸口，卻讓人格外清醒。

“阿城！”他往辦公區那邊喊了一聲。

阿城正貓腰鼓搗旁邊一臺攝像機，聞聲抬起頭。還順手用衣角擦了擦鏡頭上的一個淺劃痕。

“咋了，飛哥？”

“幫我拍個東西，”牛飛聲音不高，但透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勁兒，

“不用剪，不用加花活兒，就拍這個。”他用下巴點了點工作臺上的金屬塊。

阿城也沒多問，點點頭。

他麻利地架好三腳架，擰緊云臺，瞇著一只眼湊在取景器前，手指熟練地轉動著調焦環，把鏡頭穩穩地對準了那塊閃著冷光的金屬。

鏡頭里，牛飛伸出雙手，穩穩地拿起兩塊金屬。

燈光打在上面，反射出細膩柔和的光澤，像上好的綢緞。他慢慢地把它們往一起湊，動作非常的輕微。

兩塊金屬的邊緣輕輕碰到一起的剎那，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響。

可接下來，就像有磁鐵吸著似的，它們自己就嚴絲合縫地“咔噠”一聲，完美地拼在了一塊兒！

阿城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鏡頭推近，給了個特寫。

那接合的地方，平整得簡直像一面鏡子！別說縫隙了，連根頭發絲都找不著。

牛飛伸出食指，順著那條幾乎看不見的接縫輕輕劃了一下，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看清楚了，這是真家伙，不是電腦做出來的！

很快，視頻就拍好了，內容不多，時間也不長。

“行了。”牛飛松開手。兩塊金屬緊緊貼在一起，紋絲不動。

阿城關掉攝像機，臉上還帶著點沒褪去的驚訝，咂咂嘴：

“我的天……這簡直……跟變戲法似的！”

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著牛飛的模樣，阿城一副“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的樣子。

反正是老板交代的事情，認真做就是了。

牛飛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沒吭聲。

把視頻導進電腦，就做了最簡單的處理：沒加花里胡哨的轉場動畫，沒配煽情的音樂，連個字幕說明都懶得打。

只是在視頻最后，他敲下了一行字：

“技術無國界，但尊嚴有！”

……

視頻傳上網，牛飛破天荒地沒像以前那樣，一遍遍刷新看播放量和評論。

他站起來，走到窗戶邊，“嘩啦”一聲推開窗戶。

夜風帶著點涼意和遠處城市的車流聲涌進來。天上看不到幾顆星星，但黑沉沉的夜空顯得特別深遠。

他閉上眼，長長地吐了口氣。

可網上早就炸開了鍋。

牛飛現在也算有點名氣了，視頻一上去，播放量就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竄。評論區更是熱鬧得不行，新留言刷刷地往上冒。

“假的！絕對是特效！P的！”這條評論很快被頂到了最上面，后面跟著一串附和和冷嘲熱諷。

但這次，反駁的聲音來得更快更猛：

“樓上酸葡萄吃多了吧？這鏡頭、這光影，明顯是實拍！”

有懂行的人跳出來，貼了一堆金屬加工的專業分析，指著視頻里的細節說這就是真功夫。

還有人把牛飛以前做的那些復雜木頭玩意兒、復刻的老汽車視頻翻出來：

“看看人家之前的活兒！這是有真本事的人！”

“臥槽？國內真有人能做到這精度？開眼了……”這條評論底下吵得更兇了。

有人是真佩服，也有人死活不信，咬定是騙局。

不管怎么說，這視頻的動靜，比牛飛自己想的要大得多。

……

牛飛一條評論都沒回。

他直接關了電腦，屏幕一黑，工作室里瞬間暗了下來。阿城站在邊上，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憋了回去。

了解情況后的他最后只是小聲嘀咕了一句：“這下……總該沒話說了吧？”

牛飛搖搖頭，眼睛還是望著窗外那片黑沉沉的夜。他的聲音很輕，卻像石頭砸在地上一樣結實：

“他們說不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做到了。”

就在這時，漆黑的夜空中，一道細小的亮光飛快地劃過，轉瞬即逝。那點微光短暫地映亮了牛飛的側臉。

他的眼神很亮，很定，像是已經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