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宋家茂麻利地拿出張蔥油餅，遞到段雨澤手里，又挑了個最大的茶葉蛋塞給張語馨，“張姑娘，這個茶葉蛋腌得剛好，蛋白入味，蛋黃還流心呢，我娘特意給我留的?！?

張語馨接過茶葉蛋，指尖碰到溫熱的蛋殼，愣了愣才說：“謝謝。”

“不用謝！”宋家茂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我娘說出門在外，就得互相照應著。對了于有福，你剛才不是說要給雨澤拿你藏的醬菜嗎？咋光顧著看了？”

于有福被他問得一噎，含糊地應著：“這不等你們先說話嘛。”他轉身往柴房走，路過段雨澤身邊時，腳步頓了頓，又很快邁開步子。

段雨澤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蔥油餅。張語馨則咬了口茶葉蛋，蛋黃的油汁順著指尖往下淌，她慌忙抬手去擦，卻被段雨澤遞來的帕子擋住。

“用這個?！倍斡隄傻穆曇艉茌p。

張語馨接過帕子，指尖蹭到他的指腹，像被晨光燙了下，猛地縮回手，低頭擦著指尖不說話。廊下的風帶著野菊香吹過來，把兩人之間的沉默吹得軟軟的。

于有福拿著醬菜從柴房出來時，就看見這樣的場景：段雨澤和張語馨站在廊下，晨光落在他們身上；宋家茂蹲在地上，正對著塊紅薯干傻笑。他忽然覺得，這趟未知的旅程，好像也沒那么讓人不安了。

老漢夫婦送四人到院門口時，晨霧剛褪到籬笆根下。老太太往宋家茂包里塞了把炒花生，拍了拍他的胳膊：“年輕人愛闖是好事，可那戲樓荒了幾十年，墻都快塌了，別往里頭鉆，當心砸著?！崩蠞h蹲在門檻上抽著煙，煙圈在晨光里散得快，只含糊地補了句：“聽勸，別瞎搞。”

段雨澤把借宿的錢遞過去，老漢捏著錢往兜里揣，指尖蹭過段雨澤的手背：“真要去？那地方連放牛娃都繞著走。”見四人點頭，他也沒再多說，只是把煙桿在鞋底磕了磕，轉身回了屋。

四人背著包袱往南行。剛走出半里地，身后的茶攤就縮成了道模糊的影子，晨光照在官道上亮得晃眼，南邊那片矮樹林卻透著股說不出的陰翳——戲樓的檐角正從樹梢間探出來，像截發黑的骨頭。

“怎么回事……”于有福突然頓住腳步，臉色白得像被露水浸過，他扶著額頭蹲下身，“頭好暈，像被人按進水里似的?！?

宋家茂也跟著晃了晃，手里的布包“啪”地撞在樹干上，他慌忙抱住包，后背卻猛地繃緊：“我后頸涼颼颼的，像有人對著脖子吹冷氣?！彼斡隄缮磉吙s了縮，聲音發顫，“剛才還好好的……”

張語馨立刻從包袱里摸出兩張黃符，指尖蘸了點隨身攜帶的清水，在符紙上快速畫著咒紋，唇瓣輕動著念起口訣。黃符突然泛起層淺淡的金光，她將符紙分別按在于有福和宋家茂的后頸：“這地方磁場亂，陰氣裹著舊怨，普通人受不住。別說話，跟著我走?！?

符紙貼上的瞬間，于有福猛地吸了口氣，臉色漸漸緩過來：“不暈了！”宋家茂也搓了搓胳膊，僵硬的后背慢慢放松：“真不涼了！張姑娘你這符也太神了！”

張語馨沒接話，桃木劍已被她攥在掌心。她抬眼望向樹林深處，茶褐色的發絲被風掀起：“快到了，別碰路邊的草木。”

穿過矮樹林時，空氣突然變得黏膩。不是晨露的清潤，是像浸了油脂的棉絮，沉甸甸地貼在皮膚上，連呼吸都帶著滯澀感。走在最前的段雨澤猛地停步。只見前方空地上，廢棄戲樓正趴在晨光里，青磚墻被煙火熏得發黑，飛檐上的獸首缺了半邊，黑洞洞的窗口像只圓睜的眼，死死盯著來人。

有股香味從戲樓里飄出來。

甜得發膩，又混著焦糊味，像燒化的麥芽糖裹著燒焦的綢緞，順著鼻腔往腦子里鉆。于有福捂住鼻子偏過頭，喉結滾動著像要反胃。就在這時，戲樓里突然傳來“咿呀”聲，掉了漆的木門被人從里面推開，合頁摩擦的聲響在空地里蕩開，像有人用指甲刮過玻璃。

“別出聲。”張語馨的聲音壓得極低，從包袱里摸出的羅盤正瘋狂打轉，銅針撞在盤壁上發出細碎的“噠噠”聲，“陰氣重得能凝成水了?！?

四人貼著墻根往前挪，青磚上的霉斑濕滑膩手，像摸到了某種軟體蟲的黏液。段雨澤的指尖突然觸到塊凸起的磚，低頭時赫然看見磚縫里卡著縷紅綢——紅得發黑，邊緣焦卷，像被火燎過的舌頭。

戲樓的木門又“吱呀”響了聲，這次更近了。隱約有個影子在門后晃動，水紅色的衣擺掃過門檻，拖著道長長的黑痕。于有福的呼吸突然頓住，他看見那紅綢的末端，正從門縫里慢慢淌出來，像條吐著信子的蛇，往宋家茂的腳踝爬去。

宋家茂還在盯著戲樓的窗口，沒注意到腳下的紅綢。張語馨的桃木劍突然出鞘，寒光一閃，紅綢被斬成兩截。落地的瞬間，紅綢竟像活物似的蜷縮起來，焦黑的邊緣滲出暗紅的液珠，在地上洇出詭異的形狀。

而戲樓里，突然響起了唱戲聲。

是女子的唱腔，甜膩得像浸了蜜，卻又帶著電流般的雜音，唱的正是《游園驚夢》里的“原來姹紫嫣紅開遍”。唱到“開遍”二字時，聲音突然掐斷，緊接著是陣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像有人正提著裙擺，往門口走來。

段雨澤突然想起老漢那句“別瞎搞”，后背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他攥緊了爺爺給的護身符，指尖觸到符袋里堅硬的輪廓——是塊桃木片，此刻正燙得驚人。

唱戲聲剛斷，戲樓門口的影子突然晃了晃。

于有福攥著段雨澤的胳膊：“看、看見沒？那影子動了……”他聲音抖得像被風吹的樹葉，眼睛卻死死盯著戲樓里面。水紅色的衣擺又晃了晃，這次看得清楚些，像是有人提著裙擺往門里退，可退了半步，又猛地停住，衣擺垂在地上，拖出道越來越長的黑痕。

“別盯著看?！睆堈Z馨壓低聲音，把桃木匕首橫在身前，“越怕，它越能勾著你?！?

段雨澤剛要說話，戲樓二樓突然傳來“咚”的腳步聲。不是人的腳步聲，是像踩著空木盒的悶響，從東頭挪到西頭，又“咚”地停在窗口。他下意識抬頭，就見二樓窗口映出個模糊的剪影。梳著發髻，穿著水紅戲服，慘白的花旦臉，正對著他們抬手，指尖的影子在墻上晃了晃，像要往下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