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這樣逃出去的。

靠近我生活區域頂部的玻璃缸上有一個圓孔，是通水泵的地方。泵房和玻璃之間有縫隙，寬度足以讓我的一只觸手穿過并擰開泵房的蓋子。水泵浮到我的水箱里，露出一個縫隙。縫隙很小。大約只有人類兩三根手指的寬度。

你肯定會說：那也太小了！你那么大一只。

沒錯，但我可以輕易改變身體的形狀通過。這部分沒有什么難度。

我順著玻璃滑入水箱后面的泵房。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挑戰。時間緊迫。我一旦離開水箱，必須在18分鐘之內回到水里，否則會自食惡果。18分鐘是我離開水能夠存活的時間。我個人信息中沒有提到這件事，這是我自己確定的。

我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必須在留在泵房和開門出去之間做出選擇。兩種選擇各有長處和代價。

如果我待在泵房，那么可以輕易進入附近的水箱。遺憾的是，這對我的吸引力有限。我根本不可能考慮狼鰻，原因顯而易見，想想它們的牙齒！太平洋黃金水母口感太過刺激，黃腹帶蟲嚼起來跟橡膠一樣，青口的味道沒什么特別之處。海參倒是非常美味，但我必須控制自己。如果吃太多，我的行動可能會引起特里的注意。

如果我選擇破門而出，那么就能通過走廊到達主水箱，那里的菜品更加豐盛。但同樣要付出代價：首先，我必須花幾分鐘時間打開門出去。其次，由于門很重，會自己關上，我回來時必須再花幾分鐘時間重新打開它。

為什么不把門撐開呢？

這還用得著說。

我曾經試著用水箱下面的凳子擋著門。在多出來的幾分鐘時間里，我把特里留在主水箱艙口下的一桶新鮮大比目魚塊洗劫一空。（那些魚估計是鯊魚第二天的早餐，但它們蠢頭蠢腦的，幾乎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所以我也不后悔。）

在這種悠閑的假象下，我度過了可以稱得上是愉快的一晚，或許是我被俘虜后最愜意的時光。但我回去的時候，發現了一件至今都無法解釋的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凳子沒能撐住門。

教訓：不能相信被撐住的門。

當我再次把門打開時，身體已經快不行了，“后果”已經完全顯現。

我四肢行動緩慢，視線模糊，斗篷沉重地拖在地上。我隱約看到自己蒼白的肉體正在逐漸變成棕灰色。

當我爬過泵房時，地板不再冰冷，物體的表面沒有任何溫度，我雖然行動笨拙，但是憑借吸盤爬上了玻璃。

我想辦法讓觸手和身體通過縫隙。爬到一半時，我懸停在上面，觸手完全麻木了，沒有任何感覺。

有那么一個時刻，我在思考這個問題。無也是一種有。生命的另一面會是什么呢？

水漫過全身，我活過來了，熟悉的水域變得清晰。我用一只觸手纏繞住水泵把它放回去，合上縫隙。當我從圓孔伸出一只觸手擰上泵房的蓋子之后，身上的顏色也恢復了。我拖拽著身體敏捷地朝巖石后面的巢穴游去。我肚子里塞滿了大比目魚，痛快極了。

我回到洞穴里，終于有了喘息的機會，三顆心臟怦怦直跳。那是如釋重負之后低沉的脈搏聲，是意外戰勝死亡后所激發的本能。我猜當鳥蛤躲過我的牙齒鉆進沙子里之后就是這種感覺。人類稱之為反敗為勝。

這種惡果，我經歷過不止一次。我也曾在其他場合挑戰自由的底線，但絕不會為了省下開門的幾分鐘時間去撐著門。

不消說，特里并不知道這個缺口。除了我，沒有人知道。而我希望這種狀態保持下去。

你提問。我回答。

我是這樣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