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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中前期的中國邸報研究簡史

如果說以十七、十八世紀的歐洲資料為基礎來研究中國邸報這種進路是比較新的,它仍然沿襲了已經有更長學術傳統的邸報研究的足跡。

墨安屴(Emily Mokros)在她有關中國邸報研究的簡短學術綜述中說:“人們對晚清中國邸報的研究興趣來自三個方向:新聞史、政治史和社會信息史。”〔47〕事實上,這三個方向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一種時間順序。第一個方向源于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的奠基性著作,這個角度將邸報置于新聞史當中,將其視為現代報紙的前身。〔48〕直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和二十一世紀初,大多數關于邸報的描述都曾出現在這類作品中——在中文文獻和西文文獻中均是如此,即使這些作品不一定指向相同的目的。〔49〕第二個方向也是近來較新的方向,它將邸報定位成官僚行政的工具。通過分析早在宋代就已經展開的官府之間溝通方式的標準化、集中化和規范化,這種視角有助于理解邸報在帝國官僚體系中的作用,它被視為整合帝國的一種手段,可以加強中央朝廷掌控官方文書的信息流通。〔50〕第三種是更新的方向,這個角度關注的是邸報作為社會中信息流通的媒介這一特征。在挖掘私人著作、小說和戲劇的同時,這類方法研究的是更廣泛的讀者群,展示的是邸報的文化和社會功能,以及它在連接民眾和國家政治方面的作用。〔51〕

盡管關于宋代、明代和清初邸報的學術發表越來越多,但大多數著述都在研究清末(十九世紀)這個時間段,主要是由于這一時期存在著可供研究的第一手史料——既有中文文獻也有英文文獻。一個明顯的例子是哈里斯(Lane J.Harris)編纂的原始資料匯編The Peking Gazette: A Reader in Nineteenth-Century Chinese History (2018)。這部資料集成還配套了一個數據庫,即“京報的在線翻譯”(“Translations of the Peking Gazette Online”),這個數據庫的覆蓋面很全,包括大約8500頁的英文資料,翻譯了1799至1912年間清代的官方諭旨和奏折。〔52〕

總的來說,關于1800年以前的邸報——特別是清代中前期的邸報,已有的史料信息仍然有限,在西方語言中更是如此。《中國新聞事業通史》(3卷,1992—1999年)是關于中國新聞史的綜合性著作(部分內容被翻譯成英文),由著名的中國新聞報刊史專家方漢奇主編。這部著作提供了一個概述來介紹清代中前期的新聞體裁、機構和活動,并且主要將它們視為明代新聞報刊的延續。〔53〕他的學生史媛媛是第一個,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專門以清代中前期新聞流通為主題出版了專著的學者(2003年在中國人民大學獲得博士學位,該書于2008年出版)。她依靠行政文書方面的資料,更精確地勾勒出通政司、六科和提塘官之間復雜的溝通渠道。〔54〕她的研究主要關注邸報的內容,并在官方資料(那些提到閱讀邸報的奏折)和私人資料的基礎上重構了康熙和雍正時期的邸報內容。〔55〕另一位研究清代邸報并以此作為博士研究課題的學者是孔正毅(2011年同樣在中國人民大學獲得博士學位)。〔56〕他與人合作發表的論著既介紹不同類型的邸報,也研究清代(和明代)邸報的流通體系。〔57〕他還與人合著了第一部系統梳理1800年以前遺留下來的各種邸報本子的專著。〔58〕丁晨楠(2018年在延世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在她的研究中采用了跨文化的方法,她的博士論文收集了許多新的信息,考察了朝鮮赴華使節是如何根據明代和清代中前期的邸報來搜集情報的。〔59〕

最后,這個領域里最新的英文學術著作是墨安屴(Emily Mokros)的The Peking Gazette in Late Imperial China: State News and Political Authority,這部專著修改自她的博士論文“Communication,Empire,and Authority in the Qing Gazette”。作為新增的研究結果,她的書中包含了博士論文未涉及的、更多關于1800年以前邸報的情況。墨安屴將自己的研究定位在她所描述的三個方向(新聞史、政治史和社會信息史)的交叉點上,并提供了一個關于政策、發行和受眾反應的時間線。自始至終,她都在研究整個清代邸報在政治、行政和文化方面的作用——既關注連續性,也討論其中的變化。〔60〕她特別考察了邸報在清代連貫的“信息政策”中如何扮演了傳播“國家新聞”的媒介這一角色。這種信息政策的核心是清代“信息制度”的建立,清代“信息制度”指的是“清代的國家系統所建立的一整套溝通途徑,用來搜集、組織和傳播社會上的情報”。這種信息政策既重視管控也重視宣傳,既強調保守機密也強調公開透明。墨安屴將后者稱為“精心編排過的公開透明”,其實施過程體現為在官僚機構中廣泛流通已經選定的朝廷文書。宮里和中央朝廷的成員都認為,這種公開透明可以提高行政效率和官僚體系的道德黏合力,甚至可以作為一種懲戒官員的手段。總的來說,在墨安屴看來,邸報推進了清代國家層面的“文書權威”——在這個意義上,“國家構建了一套有關審查、歸檔、哪些信息向公眾發布、哪些信息不對公眾開放等一系列規則,目的是保護和加強中央朝廷能感知到的權威”。〔61〕從本書介紹的歐洲資料中可以看出,傳教士在介紹邸報的時候也傳遞出他們對于邸報的作用和意義持什么樣的觀點,他們的見解與這些概念表達出來的意思非常相似,只是用以表達的詞匯不同。

在現有的學術研究基礎上,本書探討的是十七和十八世紀的歐洲資料對中國邸報的描述和引用。除了主要保存在巴黎和羅馬的手稿資料外,還有一些相關的刊印讀物或編纂于十八世紀的文集。在十七、十八世紀中歐之間的跨文化相遇這個領域,學術研究的興趣已經從歐洲文獻轉向中國文獻(這一轉變發生在二十世紀七十和八十年代),鑒于此,對這些刊印作品集的基本認識仍然經常依賴于二十世紀六十和七十年代初的扎實研究。然而,這些作品集最近引起了新的興趣,因為它們似乎包含著大量豐富的信息,有助于我們重新認識被它們引用或翻譯的漢文和滿文的原始資料。時至今日,歐洲語言寫成的資料和漢文或滿文的資料彼此之間的互補性日益受到重視,它們不僅展示了歐洲關于清代中國的知識,而且為我們理解漢文或滿文的資料本身帶來了新的啟示。〔62〕

本書將引用三部十八世紀的法語文獻,它們在當時向歐洲介紹了中國的情況。第一部也是最著名的一部,即Description géographique,historique,chronologique,politique,et physique de l’empire de la Chine et de la Tartarie chinoise(《中華帝國及中國屬領韃靼之地理、歷史、紀年、政治與自然界全志》,簡稱《中華帝國全志》)。這部書由杜赫德(Jean-Baptiste Du Halde,1674—1743)編纂,并于1735年首次出版。藍莉(Isabelle Landry-Deron)通過富有成效的研究(2002)從杜赫德的著作里找到了許多被翻譯成法語的漢語原文的出處,研究者可以從中受益。〔63〕更近的論著還包括吳蕙儀的研究,她的考察對象是法國耶穌會士的翻譯工作本身。〔64〕其次,本書還引用了著名的Lettres édifiantes et curieuses(《耶穌會士書簡集》),杜赫德也是該書的編輯之一。這個系列共有34卷,自1702年至1776年間出版,其中翻印的259封書信里面有98封是由傳教士從中國寄出的。〔65〕榮振華(Joseph Dehergne,1903—1990)早在1973年已經強烈建議為這些書信制作一個校勘版,大約在1979年,最后一批來自中國的書信選集得以出版,由微席葉夫婦(Isabelle and Jean-Louis Vissière)撰寫導讀。〔66〕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以亞洲語言出版的現代譯本。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出現了將中國來信翻譯成現代漢語的資料,除此之外,還有矢澤利彥(1914—2008)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翻譯的一個較早的日語版本,附帶注釋,它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榮振華的呼吁。〔67〕Sarah Barthélemy的研究(2019)體現了對《耶穌會士書簡集》文本歷史的新興趣。她研究了《耶穌會士書簡集》的編輯事業,并且找到了剩余書信的原始手稿。〔68〕最后,也可能是這三部文獻中最被忽視的一部,即大部頭的文章集合Mémoires concernant l’histoire,les sciences,les arts,les moeurs,les usages,&c.des Chinois,par les missionnaires de Pékin(17 vols.: 15 vols.: 1776-1791;2 vols.: 1814,譯為《北京傳教士所作關于中國人的歷史、科學、藝術、風俗習慣的札記叢刊》,簡稱《中國叢刊》)。榮振華曾在書目提要里列舉它為歐洲的主要文獻之一〔69〕,在此之后這部作品直到最近才受到一些關注——李招瑩分析了這部作品里的插圖〔70〕,而這部集合叢刊的其他某些部分也已成為新的研究對象。

關于這些歐洲資料中的呈現出來的中國邸報這個話題,目前已有的論著非常有限。2015年,吳伯婭用中文撰寫了一篇論文,研究的對象是收錄在《耶穌會士書簡集》里面的龔當信(Cyr Contancin,1670—1732)的一封信,信中提到了中國邸報。〔71〕史媛媛在她的專著《清代前中期新聞傳播史》的第三章里有簡短的一節是“十八世紀歐洲人眼中的清代邸報”,她只提到魁奈(Fran?ois Quesnay,1694—1774)閱讀邸報的情況。尹韻公(早在1993年)就寫過一篇短文,也是如此。〔72〕高華士(No?l Golvers)也在各種歐洲資料中找到了提及邸報的零散片斷。〔73〕另一方面,清代邸報這個主題出現在日語寫成的文獻中。矢澤利彥在將龔當信寫于雍正時期的信件翻譯成日語時,就已經在相關的注釋里面談到了邸報。〔74〕新居洋子對錢德明(Joseph-Marie Amiot,1718—1793)進行過廣博且豐富的研究,她是第一位討論錢德明如何在乾隆時期使用邸報的學者。她的研究所利用的材料是Mémoires concernant les Chinois(《中國叢刊》)。〔75〕墨安屴(Emily Mokros)在她最近出版的、研究晚清京報的專著當中專辟了一章介紹清代邸報流傳至海外的情況,其中提到了許多將在本書中詳細討論的資料。〔76〕

另一個進展是歐洲的新聞報紙上對于中國的討論。在十七世紀末、十八世紀初的荷蘭語報紙以及其他媒介上曾經出現過關于明代滅亡、清兵入關、中國禮儀之爭等話題。已經有一些將這些報刊作為調查對象的初步研究,它們的作者是范克萊(Edwin J.Van Kley)、古柏(Paize Keulemans)和Trude Dijkstra。〔77〕馬麗研究了1750年至1789年的法語期刊雜志所討論的“中國的統治藝術”。〔78〕不過,這項關于接受史的精彩研究超出了本書的范圍。我們會參考它,但本書更關注的是進一步詳細探討當時出現在歐洲邸報中的但來自中國邸報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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