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道的石壁在踏入后第三百米突然變了材質,不再是粗糙的花崗巖,而是整塊澆鑄的青銅板,表面泛著冷光,像極了青銅器剛出土時的水銹皮殼。吳陵的指尖劃過墻面,觸感從凹凸的浮雕紋路突然變得平滑,那些本該靜止的背尸人壁畫,竟在體溫觸碰時泛起漣漪,仿佛青銅板下流動著某種活物。
“青銅澆鑄的洞道,至少三千年?!彼穆曇舯磺嚆~的嗡鳴放大,手電筒光束掃過前方,洞道陡然開闊,穹頂升高至十丈,石壁上的巨型壁畫終于完整顯形——數(shù)百個背尸人排成縱隊,腳踝系著青銅鎖鏈,身體僵直如傀儡,背上馱著的尸體腹部隆起,正是爺爺筆記里的“人蛹”。每個背尸人的面首都朝著畫面深處,那里有棵參天巨樹,樹干布滿環(huán)狀節(jié)疤,樹根如節(jié)肢動物的腿般扭曲盤結,樹后露出的肢體覆蓋著細密的絨毛,關節(jié)處閃著青銅光澤。
“這不是樹?!崩罴蔚膽?zhàn)術手電停在樹根部位,光束沿著絨毛狀紋理移動,“節(jié)肢動物的外骨骼,七對步足——像放大百倍的青銅甲蟲?!彼氖种竸澾^壁畫上樹干與肢體的交界處,那里的青銅板有明顯的拼接痕跡,“樹是幌子,后面藏著的,才是真正的‘青銅子宮’?!?
蘇佑薇的洛陽鏟敲打著地面,青磚下傳來空洞的回響:“背尸人腳踝的鎖鏈紋路,跟青銅尊的云雷紋一樣。”她忽然指著背尸人的眼睛,那里嵌著米粒大的青銅片,“引魂眼!每具傀儡都裝了引魂眼,所以才會被操控——就像老張的紋身、李嘉的青銅鏡,都是夏后氏祭司的控魂術?!?
吳陵的目光落在壁畫中央的背尸人身上,那具傀儡的服飾與 1962年考察隊的帆布包驚人相似,后頸處的疤痕形狀與李嘉如出一轍。他摸出爺爺?shù)墓P記本,泛黃的紙頁上,老人用紅筆圈著“傀儡馱尸,引魂歸巢”,旁邊畫著幾乎 identical的簡筆畫:“1962年,趙叔在洞道里見過活的背尸人,說他們走起來像皮影戲,腳踝鎖鏈響三聲,就會掉頭殺人?!?
李嘉突然蹲下,戰(zhàn)術刀刮下點地面的青灰:“不是灰塵,是青銅粉。”他抬頭望向穹頂,那里懸著的青銅燈臺不再是雙蛇紋,而是節(jié)肢動物的復眼形狀,“每走百米,壁畫就會變——剛才還只有背尸人,現(xiàn)在樹后露出了肢體,接下來,怕是要看見‘青銅子宮’的真容了?!?
蘇佑薇忽然指著壁畫邊緣的小浮雕:“看這兒,祭司在給背尸人安裝引魂眼,用的工具……”她的聲音突然卡住,墨鏡后的眼睛睜大,“是青銅尊!原來補全斷器的人,就是給傀儡裝引魂眼的鑰匙?!?
洞道深處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響,像極了壁畫里背尸人的腳步聲。吳陵抱著青銅尊的手緊了緊,尊口的牛血痕跡在青銅冷光下泛著暗紅,與壁畫中引魂眼的顏色完全一致。他忽然想起在洵水源頭撿到的殘片,想起戴棒球帽的人說的“引魂眼”,原來所有補全斷器的人,都會成為夏后氏葬器坑的“鑰匙匠”,負責給傀儡裝上最后一片引魂眼,讓它們重新動起來。
“吳陵,你的手。”李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戰(zhàn)術手套下的觸感異常灼熱。吳陵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時滲出血珠,在青銅墻面上印出個模糊的掌紋,而掌紋的形狀,竟與壁畫中“青銅子宮”的輪廓完全吻合。
“是血祭?!碧K佑薇的青銅戒指在墻面映出倒影,“夏后氏用補全者的血激活引魂眼,所以老張、李老二的后代才會被盯上——他們都沾了斷器的血,成了傀儡的鑰匙。”她忽然指著壁畫上的背尸人隊伍,發(fā)現(xiàn)某個傀儡的面容漸漸清晰,竟與陳胖子有七分相似,“那些死在洛陽的人,此刻說不定就在壁畫里,等著被裝上引魂眼,成為馱尸的傀儡?!?
鎖鏈聲突然變近,李嘉的戰(zhàn)術刀已經出鞘:“三點鐘方向,有東西在移動。”他的耳朵貼著青銅墻面,瞳孔收縮成針尖狀,“不是人,是傀儡——關節(jié)摩擦聲,青銅鎖鏈聲,還有……”他忽然望向吳陵,“引魂眼激活時的蜂鳴,跟你補全青銅尊時的‘咔嗒’聲一樣?!?
吳陵的后背貼上青銅墻面,壁畫上的背尸人仿佛正在轉身,空洞的眼窩對著他的方向。他摸出在圓形大廳撿到的青銅鑰匙,鑰匙齒紋與壁畫中祭司手中的工具完全一致:“李嘉,你還記得在洵水源頭,地母像基座的雙蛇紋嗎?那些蛇的七寸處,有個紅點——跟壁畫里‘青銅子宮’的位置一樣。”
蘇佑薇忽然輕笑一聲,墨鏡滑到鼻尖:“咱們三個,一個帶著引魂器,一個帶著鑰匙,一個帶著祭司的后裔疤痕——簡直是夏后氏葬器坑的完美祭品?!彼寐尻栫P敲了敲壁畫中節(jié)肢動物的腿,“賭一根金條,這玩意兒不是樹,是某種巨型青銅甲蟲,三千年前就趴在這兒,等著吃補全者的腦子。”
鎖鏈聲突然消失,洞道陷入死寂。吳陵望著壁畫,發(fā)現(xiàn)樹后的節(jié)肢動物腿正在緩慢伸展,原本模糊的肢體漸漸清晰,那是只覆蓋著青銅甲胄的巨型甲蟲,每對步足關節(jié)處都嵌著引魂眼,而甲蟲的腹部,正對著壁畫中央的背尸人隊伍——那里,有個背尸人的面容已經完全顯形,正是吳陵自己,后頸處沒有疤痕,卻抱著個青銅尊,尊腹的“黃泉引”銘文在甲蟲的復眼下泛著血光。
“該繼續(xù)走了?!崩罴蔚穆曇舸蚱瞥聊钢诋嬌媳呈说男羞M方向,“不管前面是甲蟲還是子宮,咱們的血已經激活了引魂眼,現(xiàn)在回頭,洞口怕早就封死了?!?
蘇佑薇忽然湊近吳陵,墨鏡后的眼睛映著壁畫的微光:“你說,當年你爺爺他們十八人,是不是也走到了這兒?趙老四成了壁畫里的背尸人,李老二的孫子在給傀儡裝引魂眼,而你——”她輕輕戳了戳青銅尊,“補全了斷器,成了打開青銅子宮的鑰匙。”
吳陵沒有回答,只是望著壁畫中自己的倒影。他忽然想起在工作室的那個雨夜,鏡中閃過的人影,想起爺爺遺像上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樟木箱。也許,所有的一切,從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夏后氏的葬器坑,黃泉引的謎題,青銅子宮的秘密,都在等著他這個補全者的到來。
“走吧?!彼p聲說,聲音里帶著修復師特有的平靜,“壁畫在指引我們,背尸人在等著我們,而青銅子宮——”他望向洞道深處,那里的青銅墻面開始出現(xiàn)裂痕,露出后面的幽藍光芒,“就在前面,等著接收最后一片引魂眼。”
李嘉率先邁出腳步,戰(zhàn)術手電的紅光掃過壁畫,那些背尸人的眼窩突然亮起幽藍,像極了被激活的引魂眼。蘇佑薇跟在后面,洛陽鏟無意識地敲打著地面,哼起一段跑調的秦腔,歌詞里的“傀儡”“甲蟲”與洞道的青銅嗡鳴共振,形成某種古老的葬歌。
吳陵走在最后,掌心的血珠滴在青銅地面,竟順著背尸人的腳印蜿蜒前行。他忽然明白,爺爺筆記里的“九人成蛹”,不是變成人蛹,而是成為背尸人的傀儡,永遠馱著人蛹,走向青銅子宮。而他,吳陵,這個補全了斷器的修復師,此刻正沿著三千年的葬制,走向自己的宿命——無論是成為引魂眼的鑰匙,還是青銅子宮的祭品,都已無法回頭。
洞道盡頭的幽藍光芒越來越亮,壁畫上的節(jié)肢動物腿已經完全伸展,青銅甲蟲的復眼在光芒中睜開,每只復眼里都倒映著背尸人的隊伍,倒映著吳陵抱著青銅尊的身影,倒映著三千年的等待與補全。而在他們身后,洞道的青銅墻面正在緩慢閉合,將所有的退路、所有的陽光、所有的人間,都永遠封在了葬器坑之外。
現(xiàn)在,他們只剩下前方的青銅甲蟲,只剩下壁畫中的青銅子宮,只剩下爺爺筆記里未寫完的結局——以及,即將揭曉的,三千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