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井蓋開啟的剎那,洵水的腥甜突然變得濃烈,像有把生銹的刀劃開了大地的血管。吳陵握著戰術手電的手沁出冷汗,光柱掃過甬道口的瞬間,三人同時屏住了呼吸——石壁上的浮雕在冷光里顯形,不是常見的饕餮紋,而是成排的人形浮雕,腹部隆起如懷胎,身體被青銅液包裹,正是爺爺筆記里的“人蛹”。
“夏后氏以青銅鑄蛹,納魂于腹。”吳陵的聲音在甬道里回蕩,指尖劃過浮雕的青銅甲胄,冰冷的觸感混著綠銹的顆粒感,“這些浮雕分三部分:左上是祭司灌鑄人蛹,中間是百人抬棺,右下……”他的手電光頓在右下角的浮雕上,瞳孔驟縮——畫面中央是座青銅宮殿,殿門大開,無數人蛹排列如朝圣,而殿內矗立著的,正是青銅尊內壁刻著的“青銅子宮”。
李嘉的戰術靴碾過甬道地面,青磚縫里滲出的水痕在手電光下泛著幽藍:“地面青磚鋪成北斗狀,每塊磚上都刻著‘引’字。”他忽然蹲下,刀鞘敲了敲某塊青磚,“空心的,下面可能有機關。”
蘇佑薇的洛陽鏟已經探進磚縫:“北斗七星對應七道引魂門,《周禮》說‘玄宮之葬,以星象定魂歸’。”她抬頭望向甬道頂部,那里懸著七盞青銅燈臺,燈芯早已碳化,卻仍能辨出燈身刻著的雙蛇交尾紋,“吳陵,你看燈臺的朝向——全對著浮雕上的青銅子宮。”
甬道深處傳來水滴聲,像某種古老的計時裝置。吳陵摸出青銅尊,尊腹的“黃泉引”銘文在手電光下與浮雕的云雷紋產生共振,那些凝固千年的青銅液浮雕,竟似有流動的錯覺。他忽然想起在工作室補全殘片時的“咔嗒”聲,原來那不是機關扣合,而是整個葬器坑在確認“補全者”的到來。
“前面有分叉。”李嘉的手電光掃過二十米外的石壁,那里突兀地多出兩扇青銅門,門上分別刻著“生”與“蛹”字,“左邊門軸有新鮮摩擦痕跡,看來戴棒球帽的人來過。”
蘇佑薇用洛陽鏟敲擊“生”字門,回聲悶響如叩棺:“青銅門厚三寸,中空填鉛——防的是‘引魂燈’的光。”她忽然指著門楣上的小浮雕,“看這個:祭司左手持燈,右手推開門,腳下踩著三具人蛹——意思是走‘生’門,得用人蛹獻祭?”
吳陵的目光落在“蛹”字門的浮雕上:祭司跪在門前,腹部裂開,青銅液流出如河,遠處的青銅子宮在液面上倒影成雙。他摸出爺爺的筆記本,翻到畫著人蛹的那頁,紙頁邊緣的水漬與甬道石壁的水痕形狀相同:“‘生’門是陽間路,‘蛹’門是黃泉道。1962年考察隊失蹤的九人,應該就是走了‘蛹’門。”
李嘉忽然按住他的肩膀,戰術手表的指針瘋狂旋轉:“甬道在收縮,每分鐘縮進五厘米。”他的目光掃過石壁,發現浮雕的人蛹手臂正在緩慢抬起,指向“蛹”字門,“這些浮雕在動——它們在指引我們走‘蛹’門。”
蘇佑薇的青銅戒指敲打著“蛹”字門,戒指上的饕餮紋與門上的云雷紋突然對齊,發出蜂鳴般的共振:“吳陵,還記得青銅尊內壁的地圖嗎?‘青銅子宮’在秦嶺深處,而‘蛹’門的浮雕里,青銅子宮明明就在門后。”
甬道頂部的青銅燈臺突然發出“咔嗒”聲,碳化的燈芯竟滲出油脂,自動點燃。七盞燈的火光映在石壁上,將人蛹浮雕的影子拉得老長,那些影子的手指,竟都指向“蛹”字門。吳陵想起陳胖子說的洛陽墜井案,想起那些死時攥著銅銹的人,他們的尸體是否也被制成了人蛹,等待著補全?
“走‘蛹’門。”他忽然說,聲音里帶著修復師特有的堅定,“青銅尊是引魂器,我們是補全者,只有走‘蛹’門,才能抵達青銅子宮。”
李嘉的刀已經抵住“蛹”字門的門縫,肌肉緊繃如弦:“我先探路。”門軸轉動的瞬間,一股夾雜著銅銹味的暖風撲面而來,門后是條螺旋向下的甬道,石壁上的浮雕不再是人蛹,而是無數祭司圍繞著青銅子宮,手中捧著的,正是吳陵補上的那種青銅殘片。
“殘片是鑰匙。”蘇佑薇摸著浮雕上的殘片圖案,忽然指著祭司們的服飾,“他們穿的是夏代‘玄衣’,袖口繡著雙蛇——跟老張的紋身、李嘉的青銅鏡一模一樣,原來都是夏后氏祭司的后裔。”
螺旋甬道的盡頭是片青銅幕簾,簾上刻著密密麻麻的云雷紋,每道紋路都對應著青銅尊上的某道銹跡。吳陵將青銅尊貼在幕簾上,尊腹的銘文與簾上的紋路瞬間對齊,幕簾像活物般自動分開,露出后面的圓形大廳——直徑足有三十米,地面鋪著整塊青銅板,板上鑄著北斗七星圖,而墻壁上均勻分布著六個地道口,每個洞口上方都有幅巨型浮雕。
“六個方向,對應北斗七星缺了天樞星。”李嘉的戰術手電掃過墻面,“每個洞口的浮雕都不一樣:左上是洪水滔天,右上是祭司持燈,左下是百人抬棺,右下是青銅子宮,中間兩個……”他的手電光頓在中間兩個洞口,瞳孔驟縮,“是 1962年的考察隊,有人拿著洛陽鏟,有人背著青銅尊——跟我們現在一模一樣。”
蘇佑薇已經蹲在青銅地板前,指尖順著北斗星圖的紋路滑動:“星圖中央刻著‘玄宮令’,周圍環繞著六個符號,對應六個洞口的浮雕。”她忽然抬頭,墨鏡后的眼睛發亮,“吳陵,你看青銅尊的獸首方向——正對著‘青銅子宮’洞口,而星圖上的天樞星位置,正好是我們進來的‘蛹’門。”
吳陵翻開爺爺的筆記本,找到 1962年考察隊的手繪地圖,殘頁上的星圖與大廳地板完全一致,爺爺用紅筆在“青銅子宮”洞口旁寫著:“慎入,內有活蛹”。他摸出在基座撿到的“引魂眼”殘片,殘片突然發出微光,指向刻著“祭司持燈”的洞口——那里的浮雕上,祭司手中的燈臺,正是吳陵在工作室見過的秦陵陪葬燈臺,燈身刻著“黃泉引”三字。
“當年考察隊就是從‘祭司持燈’洞口進去的。”李嘉指著浮雕上的細節,“第二個人背著的包,跟我現在的戰術包一模一樣,他后頸的疤——”他忽然轉身,后頸的舊疤在手電光下泛著紅光,“跟浮雕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蘇佑薇忽然指著“青銅子宮”洞口的浮雕:“看這兒,祭司們抬著的人蛹,腹部刻著云雷紋,而云雷紋的走向,跟青銅尊內壁的地圖完全一致——那是通往葬器坑核心的路線。”
青銅地板突然發出震顫,甬道方向傳來石門閉合的轟鳴。吳陵望著六個洞口,想起在洵水源頭看見的地母像基座,想起戴棒球帽的人說的“引魂眼”。他忽然明白,每個洞口都是個謎題,而解開謎題的鑰匙,就在他們手中的青銅尊、殘片,以及爺爺的筆記里。
“走‘青銅子宮’洞口。”他說,聲音里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勁,“浮雕上的人蛹腹部紋路,就是路線圖。李嘉,你負責斷后;佑薇,注意洞口的機關。”
李嘉已經檢查過戰術背包:“冷焰火、登山繩、急救包,還有從戴棒球帽那人身上順來的青銅鑰匙——說不定能派上用場。”他忽然盯著“祭司持燈”洞口,那里的浮雕祭司手中的燈,此刻竟似在風中搖晃,“吳陵,你有沒有覺得,這些浮雕在記錄我們的一舉一動?”
蘇佑薇已經站在“青銅子宮”洞口前,洛陽鏟敲擊著洞口邊緣的云雷紋:“管它是記錄還是預言,咱們來這兒不就是為了看個明白?”她忽然回頭,墨鏡后的眼睛映著青銅地板的反光,“不過先說好了,要是真看見人蛹,你們倆可得護著我——我這指甲剛做的,可經不起青銅液泡。”
吳陵笑了笑,笑容里卻帶著苦澀。他想起在工作室補全青銅尊的那個雨夜,想起爺爺臨終前的警告,想起此刻正在緩慢閉合的甬道。無論浮雕是預言還是記錄,他們都已經沒有退路——六個洞口,六個選擇,而他只能相信青銅器上的紋路,相信爺爺筆記里的線索,相信自己作為修復師的直覺。
“走吧。”他說,將青銅尊抱在胸前,“黃泉引已經開了,人蛹在等,青銅子宮在等,而我們——”他望向洞口內的黑暗,那里傳來隱約的青銅震顫,像某種古老的心跳,“我們是補全者,是該進去看看,三千年的葬制,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李嘉率先踏入洞口,戰術手電的紅光掃過洞壁,那里的浮雕不再是靜止的畫面,而是成排的人蛹在蠕動,腹部的云雷紋隨著他們的腳步亮起,像盞盞引魂燈,照亮了通往青銅子宮的路。蘇佑薇跟在后面,青銅戒指敲打著洞壁,哼起一段秦腔,歌詞里的“人蛹”“青銅子宮”與洞壁的震顫共振,形成某種古老的韻律。
吳陵最后看了眼圓形大廳的青銅地板,北斗星圖的中央,“玄宮令”三字在冷光里泛著血光。他忽然想起在洵水源頭撿到的青銅殘片,想起戴棒球帽的人說的“引魂眼”,想起爺爺筆記里的“九人成蛹”。也許,這一切都是注定的,從他補上那片殘片開始,就已經成為了夏后氏葬器坑的一部分,成為了“黃泉引”的一環,成為了青銅子宮等待的補全者。
洞口內的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絲手電光,三人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青銅震顫中。圓形大廳的青銅燈臺突然全部亮起,火光映著六個洞口的浮雕,那些曾經靜止的祭司、人蛹、考察隊員,此刻都轉動著頭顱,將目光投向“青銅子宮”洞口——那里,吳陵抱著青銅尊的身影,正與浮雕上的補全者重疊,成為了三千年后,黃泉引開的關鍵。
而在他們身后,甬道的青銅門緩緩閉合,將洵水的咆哮、秦嶺的云霧、以及人間的陽光,永遠隔絕在了葬器坑之外。現在,他們只剩下六個洞口的謎題,只剩下青銅子宮的秘密,只剩下爺爺筆記里未竟的故事——以及,隨時可能從黑暗中伸出的,青銅液包裹的人蛹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