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秦嶺道上
- 青銅詭錄
- 大道九千
- 2673字
- 2025-05-25 10:50:09
七月十四的車庫像個被陽光曬透的青銅器,水泥地面泛著青白的光。吳陵蹲在防潮箱前檢查青銅尊的固定帶,指尖劃過箱壁的防震棉,忽然聽見身后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響——蘇佑薇斜倚在車庫門口,墨鏡滑到鼻尖,露出眼尾那顆淚痣,手里拎著個繡著青銅紋的帆布包。
“吳大修復師,你該不會真要帶著這寶貝進山吧?”她晃了晃手里的銅鈴,那是從洛陽古墓收來的明器,“秦嶺的老獵戶都說,七月半的山風會吃人,更別說帶著這么個‘黃泉引’的招牌了。”
吳陵沒抬頭,繼續調整綁帶:“你不是也帶了半套洛陽鏟?”他嘴角微揚,“上個月在西安,是誰蹲在朱雀門夜市跟我搶西周戈幣來著?”
蘇佑薇哼了聲,把墨鏡推回頭頂:“那能一樣嗎?戈幣是死的,這尊可是活的——”她湊近防潮箱,指甲敲了敲箱體,“陳胖子今早給我打電話,說洛陽又死了個收殘片的,死狀跟趙老四一模一樣。吳陵,你確定不是在引火燒身?”
車庫卷簾門“嘩啦”一聲升起,李嘉的身影堵在門口,戰術背包壓得肩胛骨繃成直線:“車已經檢查過了,油箱滿,備胎氣壓 2.8,登山繩換了新的靜力繩。”他掃了眼蘇佑薇手里的銅鈴,瞳孔微微收縮,“還有,把那玩意兒收起來,金屬碰撞聲在山里能傳出去三里。”
蘇佑薇翻了個白眼:“特種兵就是沒勁,我這是辟邪——”話沒說完,李嘉已經遞來副戰術手套:“戴上,方向盤套了防滑紋,山路十八彎,你那涂了甲油的指甲可抓不住。”
三人在越野車旁碰頭時,日頭正毒。蘇佑薇的 V8大路虎停在陰影里,車身貼著的“秦嶺地質考察”車貼被曬得發卷。李嘉蹲在車尾箱整理裝備,登山鎬、冷焰火、急救包分門別類碼放,手電筒全調成紅光模式——這是他在中東維和時養成的習慣,紅光不招蟲,也不暴露目標。
“根據青銅尊內壁的地圖,葬器坑應該在秦嶺中段的無人區。”吳陵展開防水地圖,指尖點在“太白山”與“鰲山”之間的空白處,“這里標著‘夏后氏’,但現代地圖沒有任何村落標記。”
蘇佑薇湊過來,香水混著機油味:“我查過《水經注》,秦嶺北麓有條‘洵水’,古稱‘黃泉’,下游曾出土過帶‘引’字的青銅戈。爺爺筆記里的‘黃泉引’,說不定指的就是這條河。”她忽然指著地圖上的褶皺,“看這兒,洵水源頭有個‘娘娘廟’,1958年大煉鋼鐵時拆了,老輩人說廟里供的不是菩薩,是個青銅鑄的‘地母像’,肚子里能塞進整具棺材。”
李嘉的手指劃過地圖上的等高線:“從這兒進山,走羚牛古道最近,但雨季古道容易塌方。”他抬頭望向遠處的秦嶺,云霧在山尖翻涌,像口倒扣的青銅鼎,“天氣預報說今夜有暴雨,得趕在天黑前穿過箭竹林。”
越野車碾過進山的碎石路時,吳陵把青銅尊抱在腿上。車窗搖下一半,山風卷著松針味灌進來,吹散了蘇佑薇的香水味。她握著方向盤,無名指上的青銅戒指敲打著真皮把手:“說真的,你就不好奇你爺爺當年在秦嶺到底干了什么?1962年的考察隊,進山十八人,回來只剩三個,其中就有你爺爺和李嘉他爸。”
正在檢查羅盤的李嘉手突然頓住。吳陵看見他后頸的舊疤跳了跳——那是在敘利亞被彈片劃傷的,每逢陰雨天就會發疼。“我爸臨終前說,別靠近秦嶺的‘青銅溝’。”李嘉的聲音沉下來,“但他沒說為什么,只塞給我半塊青銅鏡,說能照見‘不該見的東西’。”
吳陵想起樟木箱底的青銅羅盤,指針此刻正瘋狂旋轉,根本停不下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筆記本,爺爺用紅筆圈著“1962年秦嶺事故”,旁邊寫著:“十八人進山,尋夏后氏葬器坑,遇‘人蛹陣’,九人成蛹,七人瘋癲,唯趙、李、吳三人生還。”
越野車在彎道處顛簸,蘇佑薇突然剎車。前方的山路上,橫躺著棵碗口粗的松樹,樹干上用紅漆畫著個扭曲的“引”字,箭頭指向右側的密林。李嘉下車查看,靴底碾碎了幾片新鮮的松針:“樹是今早砍倒的,紅漆還沒干透。”他忽然撿起塊碎石,石面上有新鮮的鑿痕,刻著與青銅尊相同的云雷紋。
“是跟著咱們的人干的。”蘇佑薇摸出望遠鏡,鏡片掃過密林區,“三公里外有輛北汽 212,車頂上堆著帆布包,看形狀像是洛陽鏟和雷管。”她放下望遠鏡,墨鏡后的眼睛瞇成縫,“吳陵,你確定只告訴了我們倆?”
吳陵的后背貼上座椅,掌心全是汗。他想起昨夜在工作室,曾看見巷口有手電光閃過,想起老張紋身的青銅蛇,想起陳胖子電話里的哭腔。青銅尊在腿上突然發燙,尊口的牛血痕跡在陽光下泛著暗褐,像道正在愈合的傷口。
“先別管他們。”李嘉拍了拍車頂,“趁天還亮,從左側繞過去。”他上車時順手把那片刻著云雷紋的碎石揣進兜里,“記住,在山里,別輕易相信看得見的路。”
越野車重新啟動時,太陽已經偏西。蘇佑薇打開車載電臺,電流聲里突然冒出段雜音,像是有人在遠處用青銅器物敲擊摩爾斯電碼。李嘉的手指在膝蓋上敲出急促的節奏——那是特種兵的密碼手勢,意思是“后方有尾行”。
秦嶺的暮色來得格外早,當越野車駛入箭竹林時,天邊已泛起青銅色的云。蘇佑薇忽然指著前方驚呼:“快看!”透過雨刷器來回擺動的視野,吳陵看見竹林深處立著半截青銅柱,柱身上的云雷紋與青銅尊完全一致,柱頂坐著個模糊的人影,戴著與尊口饕餮紋相同的面具。
李嘉猛地踩下剎車,手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三人盯著那截青銅柱,雨絲開始飄落,打在竹葉上沙沙作響。人影動了動,抬手捂住面具,露出的手腕上纏著紅繩——正是爺爺當年系在樟木箱上的那種紅繩。
“是……是爺爺?”吳陵的聲音發顫。他解開安全帶想下車,卻被李嘉拽住:“別動!”特種兵的目光落在青銅柱底部,那里散落著幾具動物骸骨,骨骼關節處纏著相同的紅繩,像極了某種祭祀的陣仗。
雨突然大了起來,雨幕中,人影漸漸模糊。當吳陵再睜開眼時,青銅柱已消失不見,只剩片被雨水打彎的箭竹,在風中輕輕搖晃。蘇佑薇摸出手機,屏幕上顯示沒有信號,她苦笑道:“歡迎來到黃泉引的世界,吳修復師——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李嘉沒說話,伸手擰亮車頂燈。黃色的光暈里,吳陵看見他摸出那半塊青銅鏡,鏡面朝上放在儀表盤上。鏡中映出的箭竹林深處,隱約有光點在移動,像是有人舉著青銅燈臺,正沿著他們的車轍,慢慢靠近。
越野車在暴雨中繼續前行,雨刷器有節奏地左右擺動,卻始終刷不干凈玻璃上的水痕。吳陵抱著青銅尊,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與車輪碾過水坑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他忽然想起爺爺筆記里的最后一頁,那是老人用顫抖的手寫下的:“小陵,若你真的踏上了黃泉引的路,記住——看見戴面具的人,千萬別回頭。”
雨幕中的秦嶺像頭蟄伏的青銅獸,箭竹林在風中發出沙沙的低吟,仿佛在復述某個古老的警告。蘇佑薇的戒指敲打著方向盤,哼起一段不成調的秦腔,歌詞里反復出現“人蛹”“青銅子宮”。李嘉的手指始終按在腰間的軍刀上,后視鏡里,那輛北汽 212的車燈,終于在暴雨中若隱若現,像兩盞引魂的青銅燈,照亮了他們前行的路——或者說,是黃泉引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