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這樣喊，聲音大小從來沒有變過，只是嗓音逐漸沙啞。他背了行軍包，負重10公斤前進，步伐一直沒有變過。

汗水沿著他黝黑又青澀的面龐不停流下來。

在太陽底下英氣逼人。

這時候，天已經很熱了，有34°，穿著長袖長褲戴軍帽就更熱了，體感溫度能達到37°。

隊伍的后面，有軍醫背著藥箱壓陣。

路過水庫，會覺得祖國的水美；經過山林，會覺得祖國的山美。

看看周圍，會覺得祖國的未來很美。

隊伍從凌晨五點三十分開拔，行至上午十一點半才到哀綠山下，休整。

少年們原地盤腿坐下，喘著粗氣，好幾個嘴唇都白了。但他們的眼里，滿是期待。

槍聲不斷從山上傳來。

哀綠山下的鳥兒們早已撲翅膀驚飛了。

李林來回尋看著，看九連有沒有人需要看醫生。

沒有一個人需要看醫生。

如果是別的情況，這么龐大的運動量，連續奔跑六個多小時，他們早就躺下了。

這不一樣，這不一樣的。

前面的連隊進行完射擊后，才輪到后一個連隊。

輪到程默所在的九連，已經十二點多了。他們分成10條隊伍，輪流射擊。輪到程默時，太陽很大，陽光烤在身上，燒似的。

前面沒有靶子，是斷坡。

已經被子彈打得沒有一點綠了。遠處的樹干上也嵌了好多彈孔。

槍很老，也很沉，大概有20斤左右。他們是匍匐射擊，槍柄壓在肩上有些悶痛。

槍管很燙。

這是程默第二次摸到步槍。第一次，是他重生前在祖國邊境上大學，軍訓時摸到的。

在德國時，購置過一些槍當吉祥物，摸過，從沒用過。

盡管已非第一次，但碰到的第一刻，血就熱起來了，腎上腺素飆升。時間靜止了。

風似乎吹了一萬年。

“放！”

瞬間，程默扣動扳機，一連串的槍響，滾燙的彈殼飛濺，從側臉劃過，燙了一條紅痕。

前面的綠又少了一些。

一地的彈殼。

每個人十發子彈，打完下一個。很快就結束了，但又似乎持續了一萬年。

放下槍，跟著隊伍離開的時候，感覺像在做夢似的，百感交集。能說清楚的就一句：真不容易，來之不易。

吃飯是在靶場旁的水泥路上吃的。

發了一袋面包，一根火腿腸，一瓶水，一瓶牛奶。不夠的話，可以再去拿。面包是全麥面包，味道很一般，放在超市只有減肥的女人才肯買。

火腿腸是玉米腸，挺好吃的，有點甜。

水是冰露，牛奶是蒙牛。

屁股坐在被太陽烤的滾燙的水泥路上，每個人的軍訓服都被汗濕了。連帽子都被汗濕了。

有人說：“我出的汗都夠洗臉了?！?

還有的說：“我出的汗都夠洗澡了?！?

其實，那時候已經沒什么力氣了。說話的人幾乎都是男生，姑娘們堅持下來跑過來已經全靠意志力和腎上腺素了。

下午一點多，杭城已經悶熱到35°了。

隊伍開拔，依舊跑回去。

李林負重跑在隊伍旁邊，吼著熟悉的“一二一！一二一！”。他的嗓音好沙啞了，卻依舊喊著。

連長跑在旁邊，再累，也沒那么累了。

都堅持下來了。

沒一個找軍醫要坐車回去的。

跑到下午三點，隊伍就開始散了。

許知遠實在堅持不住了，他幾乎是被程默拖著跑的。像他這樣的人還有好多，跑得動的拖著跑不動的跑，硬拉著跑。

兩個人拖一個人，總是能堅持下來。

就是沒有一個說不行的。

許知遠一邊被程默拖著，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我……以后一定努力讀書……一定努力……體力出不了……出……出腦力?！?

“好?！背棠J真地說：“一起。”

“好。”

……

假如能停一停，大家都有好多感觸。但關鍵沒有停，隊伍一直在跑。

下午五點，隊伍散了，全團的隊伍都散了。沒有一個掉隊的，但是陣型散了。好多人的嘴唇都白了。

一直在跑，沒有空喝水。喝水就掉隊了。

不想掉隊，但腿跟灌了鉛似的，每跑一步，都疼得要死。

一連掉隊落到了四連，三連的落到了六連。

六連的夏蓉，跑得臉都白了，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越跑越慢。她拉下落到了九連的隊伍里。

她一落到九連。

程默就看見她了。

她挪著步子，一步又一步的往前跑，跑得越來越慢。汗水模糊了視線，喉嚨里全是血腥味，只聽得自己的喘氣聲。

搖搖晃晃的跑著。

她慢慢的，落到了程默身邊。

她沒有看見程默，因為太累了。只有一個信念，堅持住，不能掉隊，加把勁，跑回六連去。

堅持。

我要堅持住。

在她要從程默身邊落下時，程默拽住她的手臂，拖著她往前跑。

夏蓉恍惚地看著他，喘著粗氣，被拖著，一步又一步的朝前跑去。她好累，喉嚨好痛，沒有力氣說話。

“加油。”程默看著她說。

夏蓉微微點頭，當聽見了，沒有說話。

許知遠見默哥又帶了個人，打起精神看過去，是個好漂亮的少女。

他沖夏蓉說了聲：“加油。”

夏蓉微微點頭，就算回應了。這時候，沒人會把男女之間的親密誤會為情侶關系。拉練的時候，大家都是同志關系。

純潔無暇的同志關系。

一個男生拉著一個女生跑，不是因為喜歡，不是因為他們之間有情侶關系，只是因為他們是同志。

太陽跟在少年身后奔跑。

光落在地上，落在少年身上，漸漸的紅了，漸漸的云間開滿了映山紅。

回到基地，隊伍歸攏，速度漸漸慢下來，程默自動放開夏蓉的手。她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剎那芳華無限，披著霞光轉身離去。

她要回到自己的連隊去。

行至廣場，九連隊伍歸攏，無一人掉隊。

落日融金，血色夕陽，就像一百年的某個黃昏一樣。

當年還沒有廣場，好多少年筆直的站在這片土地上。一百年后的今天，有了漂亮的廣場，依舊有好多少年筆直的站在這片土地上。一如當初。

頂天立地。

黃昏合上它巨大的眼瞼。

人群散去，又聚起。

巨大的遠光燈把廣場上的人清晰的照亮。

他們盤腿坐在地上，但是背都挺得筆直，沒一個彎的。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兵，穿著整齊的軍裝，胸前掛滿功勛章，走上主席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