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到她的正臉。只能看見她的背影。

她坐得很直，和小白楊一樣直。

很像夏蓉，夏蓉就愛這樣。

程默走到機房前門，朝里看，看到她那張熟悉又清麗的臉。

真的是夏蓉。

馬上學研就要關(guān)門了，她還在上機，還在學習。和高中一樣，一點都沒有變。

程默的視力很好。他看見她手邊放了一本紅色的專業(yè)書——《C++程序設(shè)計》。

夏蓉盯著屏幕，看得認真，濃密的睫毛垂下來，在素白的臉上印上青色陰影，清純美麗。

值班的大爺叫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同學們，快收拾東西，要十點了！學研要關(guān)門了！”

夏蓉恍若夢中驚醒，伸了個懶腰，余光瞥見門口有人，去看，看見程默雙手抱臂膀，靠在門上，眼神溫柔的看著自己。

他穿了一身純黑T恤，牛仔褲，運動鞋。

普通的打扮，放到程默身上，卻非常英俊。因為，他身材挺拔，眉若遠山，目若朗星。

對上夏蓉的目光，少年薄唇勾起，笑了一下。

夏蓉慌神了一瞬間，下一瞬，她杏眼彎彎，綻放笑顏。

“程默，好巧。感覺咱倆還有點緣分。”

“是挺巧?！背棠哌^去，幫她收拾東西，“學到哪里了？”

“指針。指針，我能看懂，就是編代碼的時候容易亂，容易搞錯。你這么問，是也會C++？”

“還好吧?！?

“行，聽你這么說，我就知道你會。在裝小白。按網(wǎng)上的說法就是‘在扮豬吃老虎’?！毕娜仃P(guān)掉電腦，背著深紅色的書包，用眼神示意他，“你去前面按開關(guān)關(guān)燈。我去后面關(guān)空調(diào)。”

“還好。”

程默走過去關(guān)燈，一邊走，一邊說。

“指針的話，”程默走過去，手指準確地按亮了門口一排開關(guān)的第一個，頭頂明晃晃的日光燈應(yīng)聲而滅，只留下幾盞應(yīng)急燈散著微弱的紅光，“重點在理解它的‘指向’。就像……”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一個最貼切的比喻。

“你可以把他當成一個箭頭，數(shù)學里的等量代換?！?

“指針指向的是內(nèi)存里的某個具體地址，你得清楚它最終要去哪兒，操作了什么數(shù)據(jù)?！?

“聽起來簡單，但真正寫起來，一不小心就指亂了。很容易出bug。”

她走到窗邊的空調(diào)控制面板前，“啪”地一聲關(guān)掉了還在嗡嗡作響的老舊空調(diào)。

“多編。多練就好了。你要是用C++寫一個行列式計算器，那編程就學得可以了?！?

機房很安靜。

只有他們兩個人。

少年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就像在空白的紙上寫出清晰的字。

“也是?！毕娜剞D(zhuǎn)過身，對著程默綻開一個明亮的笑容，“回頭有問題，有問題，我再問你。”

她背著書包快步走向門口。

走廊上大爺?shù)拇叽俾暩耍骸瓣P(guān)門嘍！最后一間的同學，動作快點！”

程默伸手替夏蓉撥開機房沉重的防火門簾，讓她先出去。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1307機房的后門。

兩人并肩走向不遠處的電梯間。

電梯剛好停在這一層，門無聲地滑開。

走進去，里面只有他們兩人，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和電梯運行時微弱的嗡鳴。

程默按了一樓按鈕，然后才問：“大學生活適應(yīng)嗎？”

“還好?！毕娜攸c頭，手指無意識地卷著書包帶子。電梯頂燈的光線灑在她梳得一絲不茍的高馬尾上，烏黑油亮。她身上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洗衣液清香，茉莉花的味道。

“要是——我有不會的題，可以來問你嗎？高數(shù)挺難的?！?

“隨時都行?！?

“好噠！謝謝，默哥！”

“My pleasure.”

“You are a gentleman.”

聽夏蓉說自己是“紳士”，盡管程默面上沒表露出什么，但心里有些許高興。

他說：“You are a beautiful princess.”

翻譯：你是美麗的公主。

因為不是母語，所以有些肉麻的表達，說起來，也像是熟人之間的玩笑，恭維，調(diào)侃而已。

夏蓉微微昂起下巴，表情放松，像一只小橘貓站在桌子上，驕傲的說：“我是女王，不是公主！我是魔仙女王！”

說完，她的臉“刷”地紅了。

這樣幼稚的話，只會在精神很放松的時候，才說得出口。

她小心地觀察著程默的表情。

特別特別害怕他笑話。

《巴啦啦小魔仙》是小女孩才看的動畫片，去年過年回家，陪小表妹一起玩的時候看了幾集。

夏蓉就記住了里頭有個叫“魔仙女王”的人物。

程默不知道《巴啦啦小魔仙》。

但是，他沒有笑話她。

他俯身低頭，看著她的眼睛，溫柔的說話?！昂?，你是魔仙女王?，F(xiàn)在，魔仙女王開心嗎？”

“還好吧——”

夏蓉害羞地別開臉。

上揚的嘴角，怎么也壓不下，藏不住。

她仰頭，看向天空。

天上啊，落下了無限的白色的光亮。人間有一只小狗飛起來，飛到天空上，咬了一口月亮。

月亮，是奶油餅干的味道。

九月的微風，吹動少女的長發(fā)。

“程默，畢業(yè)后，你會忘記我嗎？總不可能，咱們以后還是同學吧。我告訴你，我要去京大讀研究生！”

“我會保研的！”

聽到去京大讀研，程默眼神閃動。

前世，他也在京大讀研。

他對她說：“不會，我記性很好?！?

夏蓉擲地有聲的說，在月亮下，對著清風，對著蟬鳴說。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了。永遠不會。因為——我的記性也很好”

她笑起來，就好像大片的蒲公英在風中飄散一樣的自由和瀟灑。

他們一起走路。

走到岔路口又分開。夏蓉往她要去的地方走。程默沒有舍不得，往他要走的地方走了。

九月早秋，蟬鳴不止，螢火蟲在黑漆漆的夜晚一閃一亮，從草叢里飄出來，是夜晚的花，是地上的繁星，是充滿希望的少年在閃亮。

每次和夏蓉相處的時候，注視著她的雙水盈盈的眼睛，程默都能感覺到悲傷。

還有，她的確是一個很執(zhí)拗的人。

所有做純數(shù)學的人，都很執(zhí)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