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盼望，不是因為夏蓉喜歡程默。只是一個高傲又自卑的人，不知道怎么主動找朋友說話。

一個人待久了，連主動打招呼都很艱難。

她會給程默發QQ消息。

漸漸的只發一句。

“你可以陪我下五子棋嗎？”

然后，程默把房號發給她。

她進房，和他下線上五子棋。下完五子棋后，再和他說一聲“謝謝”。他回一句“不客氣”。

這就結束了。

別的，她不知道怎么講。

所以，夏蓉好希望，世界上多一些巧合，能和他選到同一節體育課。

這樣，就可以和他一起打羽毛球了。

程默選的是武術。

他從六歲開始練武術，打了幾十年詠春，算得上老師傅了。就是不知道“武術”是不是練詠春。

不是詠春也沒關系。

他有基礎。

上了課，才知道“武術”練的是打太極。

打太極運動量沒有特別大。

太極，程勇愛打。程默也跟著比劃過一段時間，大概都會，第一節課就被點為課代表了。

課代表也不做什么事。

就是站在前面，帶大家打太極。

他長得帥，馬步扎得穩，打起太極來有種俠客的感覺。

別的班跑步，他們班在旁邊打太極，跑過來的女生都愛看程默幾眼。

只可惜，現在不流行女生主動找男生要電話。

專業選修課的話，程默選的是《Python科學計算實戰》、《人工智能與神經科學》和《社會心理學》。

其他人大多選一個專業方向的專業選修課。比如像許知遠是物理競賽出身，他就選了《前沿物理探討》。

這門課是小班討論課，有院士和頂尖教授在，需要面試。

許知遠選完課后，一頭扎進圖書館學，除了上課，都見不著他。

鄭旭東是數學競賽出身，選的就是《數學建模實踐》。這課沒點競賽基礎，一般的大一上新生學不懂。

得有一定的《數學分析基礎》。

周毅選了《LaTeX學術論文排版》和《R語言基礎》，后續想轉統計方向。

像程默這樣跨三個學科選課是比較少見。

程默不需要選數學方向的選修課，他都學過，他都會。

公選課，他選了《合唱藝術實踐》和《水墨花鳥畫技法》。人文類課程，女生比較多。

或許，能碰見讓他怦然心動的姑娘。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

要是實在沒遇見心動的姑娘，邢露跟他表白的話，不是不能接受，也行。

邢露還不錯。

只是，如果不是邢露找他。

程默從來不會主動想她，從來沒有。

這么多課，幾乎把所有空余時間都占滿了。

大一上就是這樣，課特別多，有時候一天都滿課，從早上八點一直上到晚上酒店。中間午休有兩小時。

要是再報幾個社團活動，那真是沒時間干自己的事了。

程默就加了個數學社，別的懶得去。

社團報名，需要面試，面過了才能入社。

面試對程默來說，和喝水一樣簡單。

數學社的面試，在9月8日下午。那天正好是周六。

社團活動室門口，排了很多人，報錄比大概在4：1，不高也不低。折大喜歡數學的人還是很多的。

明亮的走廊上，新生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聊天。

很吵。

程默排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隊，才輪到他。

一推門，就看到巨大的白色黑板。

白色黑板前是巨大的圓桌。

一個身材挺拔，面容俊秀的少年站在黑板前。

他穿著淺藍長袖襯衫，牛仔褲，看見程默進來，朝他點頭示意。

坐在他身邊的，梳高馬尾的清秀少女喬俏眼前一亮，對他說：“難得見到有人比你帥。”

“其實，我長得一般。新來的學弟，我是林新。”林新看向程默，把數學社的吊牌拋給他。

程默接過吊牌，詫異地道：“就這樣？”

“聽口語，你是川渝人。”

“對。我老家重山的。”

“重山好啊，直轄市，這幾年發展得特別快。我老家……也是川渝的。”林新眼里劃過一絲哀傷和憤恨，轉瞬又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了。

“不問再問點什么？”

“你想我們問你點什么？”林新滿不在意地說，打量著程默那張無可挑剔的臉，表情淡然。

坐在旁邊的喬俏沒什么意見。

當然，其他人進來，肯定不是這個待遇。

林新拉出椅子，坐下，漫不經心地說：“你可以先坐一會兒再出去。正好，我也休息一下。”

他低著頭，擺弄著最后一個吊牌。

招了程默進來，數學社這次招新就只剩下一個名額。

外面那么多人，剩下的人，要怎樣表現才能拿到最后一個名額。

短短幾分鐘的聊天，根本無法確認誰才是最適合進數學社的人。誰進，誰不進，主要看他倆的心情。

顯然，看見程默，看見帥哥，喬俏心情不錯。

林新也就懶得問了，招個帥哥進來。

下次去教務處申請活動報批，就不用他去了，讓新來的去。臉的用處不大，但也不小。

至于公平，這個世界沒有公平。

真假？

沒有真假。

過了一會兒，程默走過去，坐在圓桌對面。

“你叫什么？工科試驗班的，還是理科試驗班的。”喬俏雙手托腮，看著他。

“程默。程度的程，沉默的默。理科。”

“那挺好。你有女朋友嗎？”

程默看著喬俏，笑了，說：“學姐有男朋友嗎？”

“沒有。”喬俏哀怨地看向林新，“我在追他，他沒同意。你看，我真不是膚淺的女生。你看，程默比你帥，但是我只喜歡你。我只因你心動。”

林新臉不自然地紅了，語速也變快了，垂下眼眸：“你干嘛追著我不放呢？”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喜歡你。”

林新扶額，低聲嘆了一口氣，深深地看了喬俏一眼，什么都沒有說。

什么，也說不出口。

看著她的眼睛，他真想把實話告訴她。

告訴她，他只是一個騙子。

告訴她，不要再喜歡他了。

要是她知道我是一個騙子。她不會喜歡我。

林新又作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沒理喬俏，和程默聊起來。聊一些數學專業上的事。

喬俏喜歡數學。

沒多久，就聽得入迷。

聊一會兒，彼此也就熟了些。

喬俏是物理與天文學院天文系的，數學基礎一般。

以后，想走教職的路子。

打算看一輩子星星。很浪漫，很熱情，很直白，很單純的一個姑娘。

程默了解到林新是計算機專業大二的學生，數學基礎很扎實。平時，也會接點編程的小單，賺點錢。

再加上林新是川渝人的緣故。

兩個人聊著聊著，就從川普轉到了方言，更親切了幾分。

以至于，程默主動要求與林新交換電話號碼。做項目，一個人肯定干不成，林新雖然有些跳脫，但才華能力都在，拉他進來，很不錯。

而且，這個學生也勤奮。

愿意在課余時間，利用編程技能接單賺錢，補貼家用。

只是，人不太守規矩。

不過，這個年紀的少年，也正常。

程默在觀察林新。

林新也在觀察程默。

他一開始就覺得這個少年是有錢人。

程默手上戴的表是一塊老式歐米茄碟飛，白襯衫是dunhill的，褲子看不出牌子，但面料很好，鞋是阿瑪尼的。

真是有錢人。

林新看著程默的表出神。

程默覺得對面的少年有些怪，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表。

現在是2009年，關注奢侈品的人還不多。

電商沒有普及，買不起的人，一般接觸不到奢侈品，也認不出來。這表，他也就一塊，考上大學，老爸送的。

隱約知道貴，但具體什么牌子。

程默不太清楚。

只知道，好幾萬吧。

他再次看向林新。

林新神色坦然，眼睛已經從他的表移開了。

他把布滿老繭的雙手放到桌下，對程默說：“差不多了，下周六，同一時間來這，社團活動。”

“好。”

程默看了林新一眼，拿著吊牌，推門出去。

走得時候，程默沒那么想拉林新一起做項目了。

具體為什么？

他也說不清。

不能說一個少年認得出奢侈品，就有錯。沒有錯，人喜歡好東西，有欲望，才肯奮斗。甚至是有點。

只是，程默最后從林新身上感覺到了一種擰巴。

他的擰巴和夏蓉的擰巴，不一樣。

夏蓉的擰巴是對內的。

林新的擰巴，像是對外的不協調。

別人性格的事。

不適合，就換人。

折大這么多青年才俊，總有合適的人。

程默沒深究。這只是他打發時間的社團活動而已。

剛開學，除了選課，選社團，還有就是選班干。程默對班干沒什么興趣。看別人選班干，挺熱鬧的。

他在折大2009級理科試驗班3班。

3班有100號人。

統計出來的，干過班長的就有54號人。

競爭班長的得有23個，每個人念稿五分鐘都夠大家坐一早上了。

學委就更多了，幾乎人人都干過學委。都到折大了，在小學、初中、高中干個學委就更常見了。

誰還不是個年級第一了。

誰還不是個學委。

學委這種職位，不像班長，掛在班上就是個成績活祥瑞。祥瑞不干活。

3班的班主任沈硯聲副教授統計完競選人數，就放棄了民主競選。

他觀察了一周多，直接指定了。

班長定的程默。一個701分的學生，報折大，他還是有些好奇的。這個學生長相很英俊，當班長做門面也不錯。

理科試驗班很少有這么帥的學生。

186CM的大高個，高大挺拔，面若宋玉。他第一次點名的時候，就記住了這個學生。

他教《大學物理I》。

上課點人回答問題，沒人舉手的時候，程默會舉手。

有時候，課堂氣氛死了，這個學生也會說兩句，幫著引導一下，讓氣氛活起來。

平時不愛表現。

不喜歡出風頭。

沈硯聲定了他當助教，讓他收發作業，批改作業。干得不錯，不拖拉，當天就能處理完。

所以，定班長的時候，沈硯聲第一個就想到了程默，定了他。

剛開學，他人都認不全。

學委，他定的周毅，一個程默身邊很踏實的學生。

團委，選的叫一個蘇月的杭城姑娘。

大學時期的班長和高中不同，一般沒什么事，就輔助老師召開一下班會，集體活動的時候，點一下名就行。

程默28歲剛拿到教職，還是講師的時候就當班主任了。

他對于大學班會要干什么，很熟。

班長，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老師要點名前，通知大家，沒到的，能幫著遮掩就盡量幫著遮掩一下。

別的沒事。

不要太較真。

不癡不聾，不做家翁。

不過，雖然這活量不大，但耐不住程默事多啊。雖然，他不說他高考成績，但是老師都知道他高考成績有701。

上課的時候，老被叫起來回答問題。

大學老師提問，能答起來的，都是少數。

程默都答出來了，還完美作答。

以至于《數學分析》助教也輪到他頭上了。

教《數學分析》的是一位老院士——蘇誠清。

蘇誠清，2001年當選中科院院士（數學物部）。

目前是折江大學數學科學學院名譽院長；教育部“非線性偏微分方程”創新研究群體首席科學專家；《Communications in Mathematical Physics》編委；國際數學家大會（ICM 2002）45分鐘報告人

核心研究方向為：

幾何分析中的非線性偏微分方程

（Geometric Analysis & Nonlinear PDEs）

蘇老已經57歲了，臨近退休。

講課的聲音不大，甚至說有些小，坐在后面的學生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與此同時，蘇老寫板書的時候，喜歡整個人把寫的東西遮住。等他寫滿后才露出來。

部分符號，蘇老寫得太潦草，如果不是對《數學分析》很熟悉，很難猜出來。

但是，如果聽懂了，會發現蘇老講的相當驚艷，相當好。

程默聽得認真。

每次上課都記筆記，記完筆記后，整理出來給蘇老過目一遍，再發到QQ群里，當作同學們的學習資料。

這也是盡一份數分助教的職責。

大一上，難度最大的還得是《數學分析》。這門課，不是單純聽老師念就有用的，得刷題。

折大數分用的教材是徐森林版的，不太基礎，但寫的很詳盡。

課后習題沒有答案。

得專門買一本數分答案。但答案書里的答案還有大量的顯然和易證。

程默花一周，把課后習題全寫完，寫出答案詳解，并發在QQ空間里。需要的同學可以去那找答案。

只刷這個，用處也不大，頂多就是期末考試考上九十分吧。

但是，來折大理科試驗班的，沒人瞧得上九十分。

大家都想往滿分考。

所以，他們還會選擇再刷一本《吉米多維奇數學分析習題集》。“吉米多維奇”可不好刷，刷著累人。

但刷完，數分能考上95分。

現在，刷“吉米多維奇”的學生不多，就七八個聽老師話的。

等他們期末考一次數分，見一次成績，知道這玩意不好考以后，就會去刷了。

517寢室，也就周毅一個人在刷。

周毅以后打算走統計方向，這個方向，也需要數學基礎扎實。當然，任何理工科專業，想要學好，都需要數學基礎扎實。

統計方向的話，還需要編程基礎扎實。

現在才大一上，按專業培養方案，編程課安排在大一下。

要想拉周毅一起編“外賣程序”代碼，怎么也得等到大二。

許知遠整個人都撲到物理上了，通過面試，選上了《前沿物理探討》，只有熄燈的時候才能見找人。

平常，許知遠就待在圖書館里。

一顆物理界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許知遠說，他想跟著李蕭院士從事盾構機的研究。

現在正在做知識基礎準備，他打算大二下，就挑個細分方向開始做。

這樣的孩子，多好。程默不打算拉他入伙，以免讓他分心。

現在，項目初期，一片荒蕪，事多，以后要是有既簡單又有巨大利益的部分，他再把許知遠叫上。

鄭旭東就更指不上了。

他看上了中文系的學姐，天天蹲在女寢樓下，花都送了三束出去了。就是沒什么動靜。

鄭旭東別說學編程了。

數學專業課要學的東西，他都不上心，全靠競賽基礎頂著，才能聽懂課。

兜兜轉轉，程默還是想到了林新。

程默總感覺林新這個人有一點不對勁。數學社，社團活動就是聊天，探討一些數學問題。

單純的數學，看不了人心。

程默終究沒和林新提。

雖然，夏蓉打算專業分流的時候轉到計算機系。但現在不還大一上嘛。

夏蓉還沒學會編程。

他終究只能一個人，帶著U盤，到折大機房寫代碼。

周六日。沒其他事的話。一個人兩袋面包，一坐一整天。

有一種“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滄桑。

9月14日，月亮快圓了。

晚上9：55分，學研1304機房。

程默拔出U盤，關掉電腦，把椅子推進去。關電，拉窗簾，走出機房。

出機房，把鞋套脫了。

09年電腦金貴，進機房都要帶鞋套。

走廊空蕩蕩的，很安靜。腳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很清晰。

現在不是25年，學生沒那么卷。這個點，整座學研差不多都空了。

空教室都關了燈，黑漆漆的一片。

只有走廊是明亮的。

程默走著，走向電梯，路過看見1307機房的燈還亮著。他站在機房后門，朝里看了一眼。

一個梳高馬尾的少女，穿著白襯衫，緊身牛仔褲，坐在電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