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程默看著夏蓉的眼睛，溫柔地說：“你喜歡下棋嗎？”

“喜歡。我最喜歡下五子棋。”

程默了然地點頭。

他猜她就喜歡下棋，下棋有種掌控的感覺。

下棋動腦，需要集中注意力，可以轉移注意力。

“我知道個可以聯機下五子棋的游戲。確實是做題做習慣了，一下不動腦不習慣。有空的時候，一起聯機下五子棋怎么樣？”程默問。

“我下五子棋很厲害的。你一直輸就不和我玩了。”夏蓉驕傲地說。

程默笑了一下，說：“到時候，試試。我沒和你下過。”

“好！那今天晚上，行嗎？”夏蓉小心翼翼的問道。

“行。”

夏蓉淚眼蒙蒙笑了，好像暴雨后的水仙照到了太陽，好像一只受驚的流浪貓找到了伙伴。

她不知道她的樣子有多惹人憐愛。

她的眼眶、嘴唇和臉頰都是紅紅的，臉頰上還有兩道淚痕。

之前，夏蓉問程默：“你是不是在可憐我？”

如果她現在再問一遍。

程默會回答：“是。”

這種關心不是對弱者的憐憫，是對少年面對世界無能為力的，人類共有的關心，也可以叫做同情。

程默陪夏蓉說了好久的話，順著夏蓉說話。

他們一起走出華萊士，抬頭看見晚霞。

天空該死的美啊。

金燙燙的落日掛在晚霞里，浮云閃閃發亮，好像無邊無際的紅玫瑰盛開在光里。

他們又一次分別。

程默回家要沿著斜坡往上走，夏蓉回家要沿著斜坡往下走。

他們的影子被拖著走，依依不舍似的。

6月12日晚上9點25分，程默開始陪夏蓉下五子棋。他陪她一直下五子棋，控制著勝率。

他讓夏蓉的勝率維持在35%。

這個勝率會激起她的好勝心，又不至于讓她看不到希望放棄。

他陪她下到了凌晨四點半。

夏蓉的悲傷逐漸被勝負欲壓下去了。

下了幾十局后，她沒有別的想法，只想“贏過他”。贏他很難，一步都不能走錯，每一步都得好好打算。

凌晨四點半，夏蓉最后一絲精力被程默榨干了。

她給程默發了條QQ信息，倒頭睡了。

“我不行了。哥，你太猛了。我睡覺了，晚安。”

“好。”

程默放下手機，去洗漱。

陪夏蓉下棋下到凌晨四點半，他不覺得煩。他明白下到這么晚，是因為她真的遇見了足夠傷心的事。

她不說，他不問。

早上9點，夏蓉緊緊的閉著眼睛，縮在床的角落，昏睡，緊緊的抱著她的粉紅小兔子玩偶。

早上9點，夏蓉父母的離婚民事訴訟案，正式開庭。

因雙方子女已成年，無需處理撫養權歸屬問題，訴訟僅涉及財產分割。

這期間具體發生了什么事，夏蓉是不太清楚，似乎她從來都沒有記住過。

夏蓉的記性很好。

好到一百字左右的內容，她只要讀個兩三遍就能記住。

自從6月13日起，自從父母的離婚案開庭起，她就記不太清東西了。

只記得程默經常陪她下五子棋，還讓她悔棋。

只記得那段時間母親經常哭。

只記得好像是周日上午，父親回家了一趟。

那時候，夏蓉正抱著粉兔子玩偶坐在沙發的角落里。

電視放著《家有兒女》。聲音開得很大。

“咚咚。咚咚。”

有人敲門。

夏蓉走過去，透過貓眼一看，是她爸爸回來了。

她開了門。

和想象中的見面不同，她以為自己看見父親會生氣或者委屈，但是都沒有。她只覺得無所適從的尷尬，難以言說的恐懼，和陌生。

這個穿著灰色polo衫，黑西裝褲的中年男人已經有些發福了，已經不像夏蓉記憶中那樣俊朗了。

他的頭上長了些許白發。

他的肚子胖胖的，把polo衫頂起來了。

他還是很高，185cm的個子，比167cm的她高很多。

他沉默了好久，說：“蓉兒，爸爸回來拿東西。”

“嗯。”

夏蓉讓開路，坐到沙發上，繼續看電視。其實，她已經什么都聽不懂了，什么都看不進去了。

夏承峰進臥室收拾自己的東西。

他拿走了衣服、手表、書和幾張老照片。

出臥室，他看見女兒還在看電視，就說：“少看點電視。”

“知道。”

“爸爸要走了。”

“知道。”

夏蓉深吸一口氣，喉嚨發緊，心臟好像被一把刀扎進去了的疼。她把臉埋進粉兔子玩偶里，肩膀輕輕顫抖。

夏承峰走過去，在茶幾上放下一個鼓鼓的信封，說：“錢你自己收好，不要讓你媽知道。”

夏蓉沒有說話。

她不敢說話。

一說話就泣不成聲了，就不堅強了。

“噠”一聲。

門關了，夏蓉抬起頭，家里又只有她一個人了。

電視機還大聲的放著《家有兒女》，電視里的人哈哈大笑。她眼前的茶幾上放著鼓鼓的信封。

夏蓉拿過來，打開信封，數錢。

信封里一共200張100元現金，就是兩萬塊。

兩萬對于十八歲的夏蓉來說，是一筆巨額財富。

原來，她一直鬧要多一點零花錢。

現在，她一點都不想要錢。

他們離婚的時候，一直在談錢，爭房子歸誰，車子歸誰，存款歸誰，卻從來沒有談過她以后和誰生活在一起。

夏蓉知道她成年了。

成年的小孩就要離開家了……

可是，她好像已經沒有家了。

夏蓉一陣惡心，跑到衛生間吐了很久，把肚子里所有東西都吐了出來。

她不是病了，她只是太傷心了。

她知道自己只是太傷心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躺到床上的。她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躺著，安靜的呼吸，時間和世界消失了。

悲傷像黑暗一樣，把她淹沒了。

燈沒開。

過了好久，夏蓉才緩過神來，咬緊牙關，不讓哭聲溢出來。她猛烈的呼吸，拿手機，看了時間。

17:20分，該吃晚飯了。

她忽然很想吃炸雞可樂。

她忽然想到了和程默一起通宵下五子棋的夜晚。

她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對朋友的渴望，鼓起勇氣給程默發了一條QQ消息。

這條QQ消息，她編輯好了，又刪掉。

反反復復好幾次才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