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過失心理學(5)
- 精神分析引論
- (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 5281字
- 2015-03-12 16:21:18
諸位,之前我們已證實了過失是有意義的,并以此作為下一步研究的基礎。但是我要再次強調:為了我們的目的起見,我們絕不主張,也不必主張——所有過失都有意義,盡管我相信這并非不可能。只要我們證實各種過失中,較普遍地存在著意義就已足夠。就這一點而言,各種過失形式上也有些不同。一些口誤、筆誤純粹是生理因素所致,而那些“遺忘專用名稱”或“遺忘計劃”以及失物等遺忘類的過失,同樣如此。在有些實例中,失物也被認定是沒什么意義??偟恼f來,我們的理論只適用于說明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過失。你們必須記住,如果過失是由于兩種“傾向”相互干涉而引發的心理活動所致,則不適用這個理論。
這就是精神分析學的第一個理論成果。以前,這種相互干涉的現象為心理學家所忽視,當然,他們更不了解這種干擾會引起過失。我們已經大大擴充了心理現象的范疇,從而使心理學包括了不曾被承認的現象。
首先,我們要討論“過失是心理的活動”這一觀點,它與“過失是有意義的”這句話相比較是否更富有內涵呢?我認為恰恰相反,前者要比后者含義更為含糊,從而更容易被誤解。所謂心理現象,就是但凡在心理活動中可以觀察到的所有表現。同時,還要明確它是不是一種特殊的心理現象,比如由身體的某器官直接引起的,或是只是物質的變化,這些都不在心理學研究的范疇之中;或者是另外的一類現象,它從其他的心理過程中直接產生,卻在這個心理過程中的某個節點上引發了一系列的機體的變化。這后面的一種就是我們所謂的心理過程。因此,“過失是有意義的”對我們而言比較便利;這里的“意義”就是重要性、意向、傾向以及一系列心理活動的其中之一。
另外一組現象,與過失關系密切,稱之為過失又不相宜。這是一些“偶然的”或者癥狀性的動作??瓷先ミ@些動作沒有動機,沒有意義,也沒有用處,并且明顯多余。它們沒有可以反抗或干涉的第二傾向,與過失不同;它們又和我們所說的表達情緒的姿勢和動作沒什么兩樣。這種偶發的行動,以及很明顯沒有目的的動作,比如甩動衣裳或身體的某個部位,或者觸手可及的其他物品等;應做卻不做的動作以及哼哼哈哈的自娛行為。這類動作,我認為都是有意義的,都可以解釋,都可以看成真正的心理活動,構成了其他重要的心理過程的表現。但是,我不能再詳細討論這些現象了,現在回過頭來談論過失。討論過失才可以使研究精神分析的許多重要問題更加清楚。
討論過失,懸而未決而又最為有趣的,當然是以下幾個問題:我們認為,之所以產生過失是兩種不同意向互相干涉,一個可稱為被干涉的意向,另一個稱為干涉的意向。當然,被干涉的意向不會再引發問題;而就干涉的意向來說,首先我們要了解干涉他種意向的都是哪些意向。其次,干涉的意向與被干涉的意向之間存在何種關系。
我們可以再以口誤為例,首先對第二個問題予以答復,接下來再解釋第一個問題。
在口誤中,干涉意向與被干涉的意向可能在意義上相關,在這種例子中,干涉意向是被干涉意向的反面、變式,或者補充。而另外的模糊的卻有趣的例子中,干涉意向與被干涉意向在意義上或許毫無關聯。
在已經討論過的實例中,發現第一種關系的證據并不難。但凡把要說的話說反了的口誤,干涉意向差不多都與被干涉意向有相反的意義,所以,此類錯誤即由兩種相反的意向互相沖突所致。議長口誤的意義:“我宣布開會,然而我更愿意散會?!币环菡蝺A向很強的報紙被指責腐敗,于是它撰文申辯,在結尾處想說:“讀者都知道,本報竭力為社會圖謀幸福的態度是最不自私的?!比欢馔獾氖牵晃械木庉嬤M行申辯時竟然將“最不自私的態度”(disinterested)錯誤地寫成“最自私的態度”(in the most interested manner)。他的用意,是想說:“我不得已才寫了這篇文章,這其中的內幕我是很清楚的?!痹俦热缫晃幻褚獯硪蚰呈乱毖曰实郏瑑刃纳钐巺s感到恐懼,于是產生了口誤,直言誤說成了婉告。
在前面列舉的實例,有濃縮和省略之意,又有更正、補充或引申的意思,兩種傾向緊密相關。比如,“事件于是暴露了,但不如直接說事情是齷齪的,因此——事件于是發齪了。”“知道這個問題的人屈指可數,但卻并非如此,真正懂得的僅一人,那么很好——就算屈一指可數了。”再比如,“我的丈夫當然能吃喝自己喜歡的食物,然而我可不能讓他喜歡這喜歡那的,所以——他就只能吃喝我所喜歡的飲料與食品了。”從這些例子來看,被干涉的意向的內容與這種意向有著直接的聯系,乃是產生過失的根源。
兩種互相干涉的傾向之間若沒什么關聯,難免讓人覺得奇怪。假設干涉的傾向和被干涉的傾向在內容上毫無關系,那干涉的傾向究竟如何發生呢?又如何正巧在此時表現出來呢?要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就要從觀察入手,通過觀察的結果找出干涉的傾向的根源——這個人之前的所有的思緒,然后表現出來,形成了這個結果。而這一思緒是否表現為語言的形式,就無關緊要了。因此,它也可看做是“留置”的一類,只不過可能不會是語言“留置”罷了。在這里,干涉與被干涉的傾向之間也有一定的關系并不表現在內容里,只能算勉強造成的關系而已。
我曾在觀察中得到這樣一個簡單的例子。在秀麗的多洛米特山中,我遇見了兩個維也納女士。她們在散步,于是我陪著她們走了一段路,我們邊走邊討論游歷生活的樂趣及勞累。有位女士認為這樣的生活不是舒適的?!罢盏仨斨栕呗?,直到汗水把外衣,或者別的東西都濕透,這件事的確讓人很不愉快。”在這句話中,她隱隱有一些遲疑。她又說:“假如我們有衫褲,可以換一換(nach Hose)。”事實上,她本來要說的是“在我家里”(nach House)。我們來討論這個口誤,我認為它的意義很容易就明白了。這位女士本想列舉一些服裝的名目,例如外衣、襯衫、襯褲,等等。之所以沒有說出襯褲一詞,是就講究禮儀而言的。然而在第二句話里,內容完全獨立時,曾經沒有說出的聲音就變成了近似音的“House”。
現在,我們終于可以討論那個擱置很久的問題了,它就是,突然表現出來干涉其他意向的究竟都是什么樣的傾向呢?它們的種類非常多,不過我們的目的只是發現它們共同的成分。假如我們為了這一目的,研究了許多的實例,那么立刻就能發現它們共有三個大類。第一類是,說話人知道這個干涉的傾向,而且在錯誤中感覺到了這種傾向。比如“發齪”這個口誤,說話人不但承認他所譴責的事件是齷齪的,而且也承認心中一種將此意說出來的傾向,只不過后來再加以阻止。第二類,說話人承認內心存在著干涉的意向,而這個傾向在他說話前曾經有很多的活動他不知道。因此,他盡管接受了我們的解釋,卻或多或少感到驚訝。這一態度的例子在其他種類的過失中更容易發現。第三類,說話人強烈地反對我們對干涉的意向所做的說明,他不但駁斥了干涉傾向在口誤發生之前有過活動,還說自己對這個傾向毫不知情。比如那個有關“打嗝”的實例。我向說話人指出干涉的傾向,他卻是極力反駁。你們了解,就這些例子而言,我的態度與你們之間相距甚遠。我不能相信說話人的否認,堅持自己的解釋,你們卻因他的熱情而感動,想當然地認為我應該放棄自己的理論,把這些過失看成是純粹的心理活動,用精神分析之前的觀點去解釋它們。你們會這樣想的原因,我想我能夠猜測到。在我的解釋里包含有一個假設:說話人所不了解的意向能夠通過他表達出來,我則能夠借用各種現象判定其性質。這是一個重要而又新奇的結果,你們產生懷疑在所難免。我清楚這一點,我也認為你們是對的。但是有一事必須明白:這個“過失論”已經被諸多實例所證明,而你們若要引申出符合邏輯性的理論,你們的假設必定要大膽,不然就不得不把剛得到的成果放棄掉。
現在我們來暫停片刻,思考一下三類口誤中所擁有的共通部分。僥幸的是,這一共通部分很容易被發現。就前兩類來說,干涉的意向都由說話人的口中查問到,并且第一類的說話人在口誤出現前,就已經察覺到干涉的傾向。然而不管哪一類,干涉的傾向都被迫收回。說話人堅決不把這念頭用語言表述出來,他發生了口誤,換句話說,被迫收回的傾向將會反抗說話人的意志,而改變他所允許的傾向來表達,或者與其混合,或者取而代之,從而表達出自己,結果就成了口誤的機制。
我認為,第三類的過失也可以完美地適用前面所述的機制。我只需要假設這三類過失的區別,是在于逼退一個意向時,程度有所不同而已。對第一類而言,說話人在說話前就已感覺到干涉意向的存在,到說話時才被排斥,又在錯誤里得以補償。而在第二類中排斥出現得較早,這一干涉傾向在說話前已不復可見,但它仍然是造成口誤的最主要原因。如此一來,第三類的解釋就變得簡單了。即使一種意向被長時間地壓制,無法表達出來,又被說話人極力否認,然而,我要說的是仍然可以感覺到這種意向。假如拋開了第三類問題,單就其他兩類來說,則必定有這樣一個結論:壓制說話人原有的傾向是造成口誤的必要條件。
現在,可以說我們在過失的理論上已大有進步。我們認識到過失都是有意義、有目的的,又了解到過失是由兩種意向相互干涉所致,還知道如果一種意向要借干擾另一種意向而表現自己,則不得不自己先承受阻力禁止其活動。簡單的說法是,一種意向必定先受到干擾,然后才能夠干擾其他傾向。當然,這并不能對過失現象做一個圓滿的解釋。立刻我們便會發現新的問題,概括來講,就是知道得越多,出現新問題的概率也就越大。比如,或許你會問為什么事情不能變得更加簡單易行呢?假如,在心中出現了一種意向想要壓制另一種意向使其不能表達出來,則壓制成功,這個傾向就完全不可能再表現出來;而壓制失敗了,被壓制的傾向立刻就能夠淋漓盡致地展現。但是,過失也僅僅是一種調解的方式而已;在過失中,兩種互相沖突的意向,各有部分的成功和部分的失敗。除了極少的例子以外,被壓制的意向既不能被完全阻止,也可能按原本的目的完全表達出來。根據想象,必定會有許多特殊的條件促成這樣的干擾或調解,只是,我們現在還無從猜測這些條件是什么,而且我不認為通過我們對過失的研討,必定能找出這些未知的條件是什么。我們必須首先徹底研究其他的更玄妙難懂的心理活動,然后通過類比研究所得的結論,我們才能夠有勇氣對過失的更進一步解釋,做出必要的假設。然而你們還要注意,就如我們在這方面常做的那樣,以很小的現象指導理論研究,存在著冒險。如果對這種很小的現象的使用超過了極限,就會產生心理錯亂,即聯合妄想狂(combinatory para-noia)。自然,絕對沒錯,我不主張由此而得到的研究結果。我們必須避開這危險,拓寬自己的觀察視野,分析各種各樣的心理活動,收集到類似的事實經驗。
所以,現在我們要暫時離開精神分析一會兒。然而,你們必須記住一件事:你們必須牢記我們在研究過失時所用的方法,拿來當做一種范例。由這些實例你們可以得知我們研究心理學究竟有什么目的。那就是我們不但要表述的心理現象分類,而且要承認心理現象就是心中的各種力量相互制衡的結果,表達一種有目的的意向,這些意向或合作或對抗。我們要對心理現象有一種動態的概念(a dynamic conception)。所以,我們以此所推測到的比我們所看到的現象更加有意義。
所以,我們將不再研究過失了;然而之前要對整個問題進行鳥瞰式的觀察,我們在觀察中遇到的事情有些為我們所熟知,有些則是陌生的。關于類別,仍然是我們前面所列舉的那三種:口誤、筆誤、誤記及誤聽等;遺忘比如忘記專用名稱,忘記外文字,忘掉計劃和印象等;誤放、誤取及失物等。綜合起來,我們研究的過失,半數屬于遺忘,半數是行為的錯誤。
我們已經詳細討論了口誤,而現在還需增添一些材料。一些帶感情的小錯誤都與口誤相關,非常有趣。人們總不能甘愿承認自己說錯了話,而說錯了也常常不去注意。一旦別人說錯了話,卻咬緊了不放??谡`是可以傳染的;討論口誤的時候很容易說錯話。有些很繁瑣的過失,找出其隱匿的動機并不難,只是要看出所隱藏的心理路程的性質卻是不能了。比如,一個人被某個字所干擾,錯誤地把長音說成了短音,那么不管其動機是什么,他必定會再造一個新錯以彌補剛才的過失,結果就是把其后的短音發成長音。再如,雙元音誤讀為單元音,(ew或oy誤讀為i),同樣的,后面會出現單元音誤為雙元音(i錯讀為ew或oy)。這些行為似乎隱藏著一些用意,也就是不能夠讓聽話人相信說話人對本國語言有疏忽。那個補償的錯誤在于提醒聽話人注意第一個錯誤,又表明自己已經知道了。最常見、最簡單,卻又最不重要的口誤就是語言的濃縮或前置。例如,說錯了長句子,就必然是在想說最后一個字時影響了前一個字的發音而致。這樣可以看出說話人的不耐煩,而且不愿意那么說。之后,我們將邁過臨界點,精神分析的過失論與一般生理學的過失論將不再有區分了。從我們的假設可知,這些實例中,干擾的傾向對所要說的話是反抗的;然而這些只能讓我們證實干擾傾向的存在,卻不能知道其目的何在。由它產生的干擾,語音的影響或者是聯想的牽制,都可以視作是由于注意離開了所要說的話所導致的。但是,這一類的口誤關鍵不在于注意力分散,也不在于聯想的傾向,關鍵點是存在著干擾原有意向的其他意向。它究竟有什么性質,由于這樣的實例與較明顯的口誤不一樣,當然不可能由此推想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