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黃塵接遠天,快馬加鞭意自堅。定遠驛前風正緊,蘭州城外月猶寒。
仇刃暗藏三尺雪,俠心高掛一繩弦。莫嘆前路多荊棘,且看鋒芒照膽肝。
且說過劍飛聽罷劉千詳述,將前因后果在心中細細捋了一遍,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眼底翻涌著深沉的思索。他清楚,劉千為追查偷襲自己的幕后黑手,這些時日定是踏遍了蘭州城的大街小巷、耗費了無數心力,胸中不禁涌起幾分感激,而對那潛藏的勢力,警惕也愈發濃重,如臨深淵。
待劉千氣息稍平,過劍飛又細細盤問開來——從那群人的行事路數、穿著打扮,到他們現身的時間地點,連細枝末節都不肯放過。待聽到殺手竟有三十多人時,他瞳孔驟然一縮,兩道銳光如寒刃般刺破周遭的寂靜。過往掌握的線索與眼前的訊息在腦中轟然相撞,與古氏兄弟打交道的畫面接連閃現;那二人囂張跋扈的氣焰幾乎要沖破記憶,陰險狡詐的嘴臉在眼前晃動,還有先前從高凌風處聽來的種種傳聞……無數碎片如拼圖般嚴絲合縫地歸位,他心中已然篤定:此事必是古氏兄弟在幕后指使無疑。
可轉念再想,對方實力好此雄厚,眼下各方勢力又都在四處搜尋自己的蹤跡,此刻若主動上門尋仇,豈不是自投羅網、自尋死路?他低頭沉思片刻,指尖在袖中無意識地蜷起——在尚無十足勝算的情況下,貿然行事絕非上策,心念電轉間,已有計較:為免徒增無謂犧牲、須得先避其銳氣,擊其惰歸。主意一定,便抬眼看向劉千,目光銳利如刀,語氣斬釘截鐵地勸阻道:“劉兄,你的調查到此為止,不必再查了。”
劉千聞言一怔,眉梢高高挑起,滿臉詫異地問道:“為啥?過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不讓查了?”
過劍飛臉色沉了沉,語氣帶著幾分不容置喙地強硬:“劉兄,別問為啥,這都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你就聽我的便是。你放心,這些日子你奪波所費的銀兩,等會兒到我住處,我分文不少,都會給你的。”
劉千卻連連擺手,正色道:“過兄,我可以聽你的吩咐,不再繼續調查,但‘無功不受祿’,事情還沒查個水落石出,我斷不會要你的銀兩。不過,還清你告訴我,為何突然不讓查了?”
過劍飛凝視他,眸色深沉:“劉千,你當真想知道?”
劉千梗著脖子,語氣帶著幾分執拗:“是啊,這般不明不白地停下,讓人很不爽的。”
過劍飛輕嘆一聲,似是無奈,卻也帶著幾分鄭重:“既然你非要知道,那我便實言相告,劉千,我與那古氏兄弟數年前便已相識,更交過數次手——他們絕非善類,手段陰狠,心機深沉,江湖上罕有匹敵。如今的局勢,一來,我還有事要辦,再過明日一天,我便要離開蘭州;二來,眼下是他們急于找我,而不是我急于找他們,所以我才要反其道而行之,先停下調查他們。等他們找上門來,我正好以靜制動,反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劉千聞言,眉頭擰成個疙瘩:“過哥,這般坐等他們上門,豈不是太被動了?”
過劍飛搖頭道:“被動什么?如今古氏兄弟氣焰正盛,手下殺手眾多,而我單槍匹馬,若正面與之交鋒,無疑是以卵擊石,正所謂“避其銳利,擊其惰歸”,眼下且先忍一忍,等我從京師回來,手中沒了事,再回頭收拾他們也不遲,”
兩人邊說邊走,不多時便到了過劍飛落腳下的客店,過劍飛從行囊中取出銀兩酬謝劉千,劉千推讓了幾番,見他態度堅決,終是拱手收下。
過劍飛在客店歇了一夜,次日天剛蒙蒙亮便起身收拾停當。為避捕快耳目,免得再生枝節,他牽出黃驃馬,略一整理鞍韉,翻身上馬。腳跟輕叩馬腹,韁繩一揚,黃驃馬長嘶一聲,踏著晨露出了蘭州城,朝著金城的定遠驛方向疾馳而去。
馬蹄踏過帶露的官道,身后的城郭在煙塵中漸漸縮成一道灰影。過劍飛伏在馬背上,望著前路被朝陽染成金紅的長天,心中早已盤算分明——待從京師差事了解,定要折返蘭州,親手了卻與古氏兄弟這筆糾纏數年的舊帳。風卷著鬃毛掠過耳畔,他瞇眼望向遠方,馬鐙隨著顛簸輕晃,仿佛已在丈量回程的路。
天,在悄然間拉開了它明亮的帷幕。隨著東方天際那輪紅日緩緩升起,金色的光芒如成道絲線般傾灑而下,天色越來越亮,那熾熱的溫度也漸漸攀升,仿佛要將世間萬物都喚醒并烘烤得充滿活力。
過劍飛騎在矯健的黃驃馬上,沿著蜿蜒曲折得如同巨龍盤踞的蘭州官馬大道疾馳。馬蹄踏碎晨霧,揚起的塵埃在身后拖曳成一條黃綢緞般的飄帶,隨疾風舒展又散落。他目光如炬,死死鎖定前路,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盡早抵達定遠驛。
黃驃馬似通人意,四蹄翻飛如踏流云,鬃毛迎風炸開如金浪翻涌。風里斷續送來定遠鎮原名豬嘴堡的傳說故事,未等日頭爬到中天,便已抵達了定遠驛。
定遠鎮原名豬嘴堡,以豬嘴山而得名。豬嘴山,是馬啣山北麓的一條小支脈,在金縣定遠鎮境內,呈南北走向,綿延五公里,相對高度200米,因酷似豬嘴而得名。
豬嘴山雖然是一座黃土山,也不高峻,卻在當地,被譽為有“靈氣”的山。從山下到山頂的三個臺階上,建有三座氣勢恢宏的廟宇。據說,此山一直在向北走動。
傳說,魯班為了在黃河桑園峽羅圈灣處建橋,用七锨挖開“七峴溝”,利用夜幕到馬啣山北麓取土。一天凌晨,月光如水,山川朦朧,魯班背一小山,由水岔溝北行,至水岔溝口時,定遠鎮一農戶家的一個月婆子,光著屁股去上茅房,在月光下看到豬嘴山在走,驚叫一場,魯班爺聽到后,一松勁將山拋下,而后沿黃河直下,不知去向。被魯班拋下的山,就永遠矗立在了這里,這就是豬嘴山。后來,當地人們發現被魯班拋下的這座山東,形狀頗像一頭睡臥的豬,頭朝北,尾朝南,且豬嘴恰好處在定遠鎮的十字街頭,于是“豬嘴”從此便成為定遠鎮過去的地名,鎮中的“十字街”也被稱作了“豬嘴街”。鎮西南十華里處的“豬嘴嶺”也由此而得名。
豬嘴,地處古絲綢之路要道,戰略地位十分重要,所有,這里筑建城堡防守,被稱為豬嘴堡,也叫豬嘴城。
到了唐朝時,豬嘴因駐有定遠軍,后有了定遠地名。
定遠驛,就是座落在定遠村的中間位置,宛如一顆璀璨的明珠,踞于金縣的西部,距離蘭州東去三十里之遙,恰好處在絲綢之路的咽喉要道之上。這里,駝鈴與馬蹄的聲音晝夜不絕于耳,仿佛是一曲永不停歇的交響樂,南方的珍寶、北方的貢品、東方的物質、西方的奇貨,都源源不斷地匯聚于此,如同百川歸海一般,輻輳成市,每日里都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商賈云集,各種語言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獨特而繁華的畫卷。
卻說過劍飛到達了定遠村,心知此地及要緊去處,加之一路策馬奔波,已覺幾分倦怠,因要在此等候傅寶華一行,便不再趕路,牽著黃驃馬緩走進了定遠驛,與九品驛丞經過一陣交涉,不多時,便定遠驛站里尋了間上房住了下來。
卻說隨著出發時辰將近,傅寶華天天迎來送往,早已受夠了,望見手下李望軒,羅尚如、劉文彬、胡連等人,連同鏢師趙修遠、張俊明、王三羽一眾皆按時返回蘭泉驛,臉上頓時漾起喜色。他一面吩咐仆從細致打點行裝,一邊候著甘肅布政使何彥升的車駕。待諸事齊備,便領著眾人緊隨何彥升那輛進京的馬車,緩緩駛離蘭州城。車輪碾過城門下的石縫,一行人馬沿著蜿蜒如帶的官道逶迤前行,朝著金縣定遠驛方向而去。
且說香雪海與白英彤這兩位性情重義的女子,原是想著送過劍飛一程,以表關切。天剛剛蒙蒙亮,二人便已立在蘭泉驛大門外,目光不住地瞟向過劍飛可能現身的方向,眉梢眼角都帶著幾分按捺不住的期待。
隨著天色漸明,晨光漫過驛道兩側的屋檐,蘭泉驛門前漸漸熱鬧起來。不單有聞訊趕來的街坊鄰里圍在周遭,交頭接耳地議論著車隊出行的動靜,更有不少身著短打,腰佩長刀的捕快,神色肅然地分立在驛站內外,腰間的鐵牌在晨光里泛著冷光——看這陣仗,顯然是為護送何布政使的車馬特意布下的護衛。
香雪海與白英彤卻渾不在意周遭的喧鬧,只一心守在驛前等候,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左等右等,直等到驛站里的車馬走得干干凈凈,連最后一縷塵煙都落定了,過劍飛的身影依舊地杳然無蹤。
香雪海先是按振不住,纖眉蹙成個小疙瘩,臉上擾起一層失落,輕聲呢喃道:“過大哥這是怎么了?遲遲不見蹤影,莫不是有急事先走了?可再急,也該說一聲才是……”
白英彤站在一旁,亦是眉頭緊鎖,她深知過劍飛行事沉穩,如果不是遇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絕對不會不告而別。她堅定地說道:“不行,我們一定要弄清楚過哥到底去了哪里,萬一他遇到了危險怎么辦?”
二人經過一番合計,心意相通,當即轉身回到各自住處,快手快腳收拾了簡單行囊,六人牽出馬來,翻身上鞍,朝著車隊行進的方向,沿著蘭州官道,便追趕去。
且說古氏二杰。古三杰這對窮兇極惡,心狠手辣的兄弟,他們行事向來無所不用其極,為達目的便是淌血踏尸也毫不在乎。偏生過劍飛是那殺父弒兄的不共戴天之仇,滿腔怒火早已將兄弟倆的心頭燒得只剩焦黑的怨毒,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方解那剜心刻骨的仇怨。
為取過劍飛性命,二人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卻屢屢失手,偏生這兄弟倆最是死纏爛打,半點不肯死心,加之他們本就對那價值連城的敦煌遺書覬覦已久,如今見傅寶華一行動身離城,當即眼珠一轉,隨即便又醞釀出一個一舉兩得的毒計來。
他們為保證計劃萬無一失,早早便帶領著三十多個精挑細選的殺手,情無聲息地埋伏在城外過劍飛他們必經之路官道旁,打算趁著過劍飛一行人經過的時候,大喊大叫著,以抓罪犯為幌子,趁過劍飛他們錯愕分神的剎那,殺過劍飛他們個措手不及,并趁機搶劫價值連城的敦煌遺書。如此一舉兩得,可謂一箭雙雕。
然而,古氏兄弟萬萬沒有料到,左等右盼等來的隊伍里,竟然壓根就沒有過劍飛的身影,更讓他們心頭發沉的是,對方人馬個個全副武裝,刀出硝、弓上弦,沿途戒備森嚴,連一絲可乘之機都尋不到。
“混帳!”古三杰氣得暴跳如雷,雙腳用力一跺,地面都仿佛為之顫抖。他咬牙切齒,額頭上青筋暴起,怒聲低吼道:“怎么會沒有過劍飛,過劍飛那廝難道長了翅膀不成,竟然讓咱們撲了個空,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
古二杰站在原地,滿臉的不甘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翻涌的烏云,將他的面容籠罩得陰沉可怖,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怨毒,仿佛兩把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地刺向遠方,似乎過劍飛就在那目光所及之處。他惡狠狠地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話來:“三弟,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定是魏鐵山,錢快刀、孫捕頭他們三個沉不住氣,前日在蘭泉驛像無頭蒼蠅似的鬧騰了一下,把過劍飛那狡猾如狐的家伙給驚動了。那過劍飛心思縝密得如同蜘蛛織就的網,肯定是察覺到了危險,提前腳底抹油先走了,不然,他不會不在的,我看吶,過劍飛一定是在前面驛站等著吶。”
古三杰皺著眉頭,那眉頭擰得就像一團亂麻,眼神中滿是焦慮與思索。他沉思片刻后,抬起頭,急切地問道:“是嘛,那現在咱們怎么辦,劫他們還是不劫?要是就這么放過他們,咱們這一番辛苦可就白費了,父兄的大仇也不知何時才能得報!”
古二杰緩緩地搖了搖頭,腦袋晃得像個撥浪鼓,臉上露出一絲忌憚之色,說道:“現劫什么?明不正、言不順,咱們又沒有個正當理由,如果貿然出手,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而且離蘭州城還這么近,那蘭州城里官兵就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旦得到消息,肯定會傾巢而出。到時候,咱們被官兵反殺,那可就得不償失了,現在不能劫的。”
古三杰急得直跺腳,雙腳在地上踏得咚咚作響,仿佛要把這地面跺出個窟窿來,他滿臉漲紅,大聲說道:“二哥,難道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他過劍飛逃走不成?咱們為了殺他,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要是讓他咱了,以后想再找到他可就難如登天了!”
古二杰咬牙切齒,腮幫子上的肌肉不停地跳動,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決絕:“三弟,當然不能,從蘭州到京師幾千里地吶,漫漫長路,他們馬車一天七十里,最多一百多里路。這一路上山高水長、荒郊野嶺有的是,到時,咱們隨便找一個無人的地方,天地地利人和都在咱們這邊,就可以劫殺他們,放心,這次我是絕不會再放他逃生的,我一定要讓他血債血償,為父兄報仇!”
古三杰聽了,眼中閃過一絲希望,但隨即又皺起了眉頭,問道:“二哥,眼下咱們怎么辦?總不能就這么干等著吧。”
古二杰自不甘失敗,大手一揮,果斷地說道:“當然不能干等了,俗話一等二靠三落空,一想二干三成功,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追趕上他們!”
古三杰無奈地嘆了口氣,那嘆氣聲充滿了無奈秘焦急,說道:“追趕上他們?二哥,你要知道,咱們眼下根本沒有三十多匹馬,這三十多人要是都靠兩條跑,等追上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說不定過劍飛都到京師了,咱們還在后面吃灰呢!”
古二杰眼睛一瞪,眼中閃過一絲精明,說道:“三弟,活人不能叫尿憋死,有多少馬匹就先去多少人,其他的人隨后跟上,不就完了。沒有馬那就租幾輛車,讓那些沒馬的人坐車上,我就不信,還追不上他一個過劍飛。”
“是是是,我明白了,二哥。”古三杰如夢初醒,猛然反應過來,連忙點頭稱是,
古氏兩兄弟,不再猶豫,仿佛兩頭被激怒的野狼,帶著三十多人。風風火火回到城里,他們當機立斷,沒有絲毫的猶豫的拖沓,立刻分頭行動去。
古二杰帶著十多有馬的漢子,如同領著一群饑餓的惡狼一般,隨著便打馬先行出發了。
古三杰也不遲緩,立刻拽上了見錢眼開的魏鐵山,錢快刀、孫捕頭三人,前往集市上,租了四輛馬車,吆喝著余下的人坐上了馬車,沿著蘭州官道,隨著便如風一般追趕去。
欲知過劍飛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