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瞇著眼，在思量一樁天大的事情。

這蒙毅負氣走了，陪伴在秦始皇嬴政身邊的，是嬴政曾經最喜歡的小兒子胡亥。

他在嬴政身邊噓寒問暖，不是親自喂水，就是親自弄湯藥。

一會兒把手給燙了，一會兒把袖子給燒了，再一會兒又把馬給驚著了。

這樣的一個孩子陪著他，嬴政那是哭笑不得。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嬴政死亡之前，在那病榻上，他來回不停歇的照顧嬴政。

不管他有多少心思，在這種情況下，嬴政最需要人安慰、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這個兒子胡亥滿足了他的需求。

躺在馬車里的嬴政，雖然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但是他這個小兒子的種種表現他都看在心里，也十分感動。

胡亥能不知道老爹的心思嗎。

他最是知道他父親，表面上看起來很威嚴，實際上內心深處很脆弱。

所以他才賣力地表現。

他才不會像自己那個傻逼大哥，每天只想著什么做君子，費勁巴拉的，對底層那些泥腿子好。

整天舍本逐末的。

要想做皇帝，只需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討好老爹不就好了。

誰知道他一天到晚一根筋，愛鉆牛角尖，整天和父親抬杠。

這下好了，被貶黜到了北方看馬場。

別以為他不知道，所謂監軍只是協理軍務，說的再難聽點，扶蘇公子沒有軍事指揮權，只是在后方看著糧草之類的，不就是養馬喂牛嗎。

胡亥在幾個藥罐子間跑來跑去的，十分興奮。

他爹要死了，他是一點也不難過啊。

嬴政半夜醒來，看到自己的小兒子在藥爐前很開心的樣子，他裝作什么也沒看到，只是捂著自己冷冷的心臟，又回到馬車上休息了。

躺在榻上的他，想到今天趙高的神色。

嬴政想到了今天蒙毅決然離去的背影。

其實嬴政知道蒙毅這些日子都很辛苦，但是他太年輕了。

如果一個人只有剛正的話，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嬴政本來還想著自己的時間還多，還能再多培養培養蒙毅。

今日病的這么重，他倒也不覺得自己將要死了。只是這次病的這么重，讓他有一種嚴重的危機感。

他望著天上浩瀚的星辰，在做些全新的打算。

之所以把蒙毅支開，其實也是為了讓這些人掉以輕心。

嬴政知道，這些人有多害怕蒙氏兄弟。

朝堂上，光是一個蒙毅，就已經能夠把這些宵小震懾的住。

嬴政也很想看看，沒有了蒙毅這個最大的威脅，這些人到底會表露出什么樣的嘴臉。

看到在自己面前噓寒問暖、擔心自己死去的父親，卻對著藥爐笑嘻嘻，嬴政的心已經涼了。

望著星辰，嬴政這時候思念的自然是自己的大兒子。

扶蘇這個孩子，是他第一個孩子，從出生那一刻起，他秦王政就已經把他當作了儲君培養。

可惜這孩子不懂得自己的苦心。

他看不透人性。

決定人與人關系的，本質上是利益關系。

但是他這個兒子，卻有著和旁人最大的不同，太過看重感情。

這樣的人當了皇帝，怕是會被人玩成傻子。

但是呢，他還是要把天下給這個孩子。

因為他是最合適的。

等他把這些小人給一波全收拾了，到時候扶蘇一個人就輕松省事多了。

就這樣想著，嬴政睡不著了。

嬴政一直有頭疼的頑疾，很多醫家都查不出病因，后來遇到一個易學家，說他是壓力太多導致的。

只要心寬，心情舒暢，放心地去玩兒，頭疼自然而然就會好起來了。

后來嬴政照做，發現果然只要自己不憂愁，就不會頭疼。

但是今天晚上，壓力像是傾斜的泰山一樣倒下來時，嬴政的偏頭痛來的更嚴重了。

今天晚上，趙高輪值休息去了，胡亥折騰了一個白天，表演廢了不少力氣，后半夜也睡了。

嬴政看了四下，都沒什么人注意他這里，便翻身起床，借著鮫人燈長明不熄的光芒，嬴政找出一份干凈的布帛，他提筆沉思，想了半天，竟然想不出要給自己的傻兒子寫點什么作為傳位詔書。

嬴政抬頭望著月亮，這傻兒子指不定還在痛恨自己呢。

他實在是太執拗了，喜歡鉆牛角尖。

可是帝國的未來，非得交給這個孩子不可。

所有人都對扶蘇有著諸多的希望、諸多的寄托，諸多的要求。

但是只有他眼里，扶蘇始終是個孩子。

哪怕是他快要三十歲了，在自己的眼里仍舊是個孩子。

望著天上的月亮，這位年邁的父親，在他病重的時候，竟然一琢磨琢磨到了天亮。

最終，嬴政還是沒有把詔書寫下來。

他覺得很困很累，又翻身躺在了榻上。

但是第二天，趙高起了個大早。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蒙毅不在了，他趙高也就沒了威脅，睡覺都踏實了不少。

早起的他來到嬴政身邊侍奉，看到嬴政睡的正香，也不敢打擾。

躡手躡腳就要離開時，卻意外瞟了一眼案上，看到上面有一份帛書，趙高的心就像是一朵柔嫩的小花一樣猛地被馬蹄狠狠地塌了一下，沒碎但是痛的要死。

趙高只覺得一陣目眩，慢慢地靠近，待看到上面什么都沒有時，這才呼了一口氣，只是已經嚇得冒了一身冷汗。

趙高回頭望了望始皇帝，看到他睡的正死，輕手輕腳地邁步溜出了馬車。

他慌忙地去找公子胡亥，卻發現他睡在始皇帝最豪華的一輛馬車里。

趙高心里咯噔一下，這個傻小子，怎么做戲也不做全套。

趙高叫醒了胡亥，告訴他，“如果是扶蘇那個人的話，會徹夜在陛下的塌前侍奉，一刻也不離開。”

胡亥聽到，自然就懂了。

“那我這些日子，都不要睡覺了是嗎？”

趙高瞇起眼睛笑著，“公子，小人可從來不敢欺騙您。您看，我哪一次給您出主意，您吃虧過。眼下正是關鍵時刻，如果您表現得好，未來到您手上的，將是大秦帝國的萬里江山啊！”

胡亥翻白眼望著趙高，他賴在車上。

“江山！江山！”

“又是江山！”

“為了江山，累死累活，每天都要處理奏章，有什么意思？”

“我不想去。”

趙高一驚嚇，趕忙捂住胡亥的嘴巴。

胡亥一臉嫌棄地望著趙高，在胡亥眼里，趙高就是一個出身卑賤的泥腿子罷了。

趙高笑瞇瞇地，附耳在胡亥耳邊說道，“有了江山，您就可以擁有天下最美的女人，喝數不完的酒，每天都能聽美妙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