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沉默，有時候比千萬人的吶聲嘶喊來的更為震懾人心。
蒙毅咬牙切齒的說出了那幾句話，和眾人形成了一種無聲的對峙。
眾人望著蒙毅，紛紛不敢說話。
“陛下，不能再等了。”
蒙毅很清楚，以嬴政的勞碌程度，再加上這幫亂七八糟的術士煉制丹藥禍害，還有這些庸醫們整日在花天酒地時胡亂想出來的醫藥配方，始皇帝陛下活到今日都算是個奇跡了。
蒙毅望著秦始皇，“過往，都是臣的過錯。是臣畏懼了這些小人。這是臣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錯誤。”
“今天，在陛下的病榻前，蒙毅斗膽。冒著觸怒陛下的風險，請陛下冊立太子。”
蒙毅之所以會這么說，完全是被胡亥、趙高兩人聯手逼出來的。
他們兩個一唱一和的，在秦始皇面前賣弄自己的忠心，迷惑始皇帝的雙目。
其心思嘛，瞎子都能聽出來。
他們想要讓始皇帝陛下冊立胡亥為太子。
而現在，始皇帝陛下身患重病，他們卻在利用始皇帝陛下病重虛弱的時候，說這種話。
殊不知，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藥苦口利于病。
在這個手說這種話，表露忠心，不就是為了皇帝的位置嗎。
他們哪里是關心始皇帝陛下啊，他們是關心始皇帝陛下的寶座。
蒙毅氣憤不已，后槽牙都險些給咬斷了。
蒙毅不想再這么縱容他們下去了，有些話該說的必須說，如果再讓他們這樣趁虛而入，趁著始皇帝陛下有病做戲、說謊，蠱惑皇帝陛下的心神，讓皇帝陛下做出錯誤的決定，大秦帝國可就完蛋了。
蒙毅知道，自己這么做不對，但是他豁出去了。
嬴政的病榻前，眾人都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眼睛都瞪的極大，不是因為看到嬴政有多痛苦，而是因為看到自己死期將至的可能。
他們都知道，蒙毅這個執法威嚴、剛正不阿的上卿，早就對他們恨之入骨，恨不得食之而后快。
如果讓蒙毅得手，讓扶蘇公子即位，他們的末日就到來了。
嬴政聽到這話，起初有些憤怒。
因為他感到蒙毅話里話外都是在說，他這次不是小病，他馬上就要死了。
在死亡面前，誰都是脆弱的。
尤其是嬴政這樣的人，他花了十年的時間去追求長生不老，如今得了重病，心愛的大臣卻催著他立太子。
嬴政自然生氣。
看到老父親的臉黑了，胡亥立刻蹦跶到秦始皇面前，大聲哭喊著說，“君父！”
“阿父!”
“蒙毅竟然這樣詛咒君父，君父還沒有要死呢，立什么太子阿！”
趙高聽到這話，也跟著附和說，“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小人罪該萬死，罪不容誅。”
“今番都是小人的過錯，在路上照顧陛下不周，這才出了這樣的差錯。”
“萬望陛下以身體為重，身體最重要啊。”
趙高趁勢轉移話題。
夏無且最怕暴露自己醫術不精的事情了，連忙也附和道，“陛下，微臣方才看過陛下了。”
“陛下大體無恙，只是這剛從大海上下來，到了陸地上，正逢夏日，又是舟車勞頓。就是神仙也經受不住重要的折磨啊。”
“微臣請陛下暫停車駕，修養兩日再說。”
眾人紛紛跟著附和，“是啊，是啊。陛下，請陛下修養兩日。”
身長八尺的蒙毅，在這群人之中突兀地站立著。
像是烏鴉群里的白鳳凰。
烏鴉們總是亂叫，而白鳳的叫聲在這里顯得不和諧了。
大家都忽視蒙毅的話，讓蒙毅感到獨木難支。
秦始皇望著一臉心碎、痛苦不堪的蒙毅，暫時恢復了兩分神智。
微微再睜眼看一下身邊陪伴的人，個個獐頭鼠目。
“半路停歇，勢必走漏風聲。朕辛苦些，你們繼續趕駕，前往沙丘行宮便是。”
眾人聽到這話，齊齊吐了口息，他們終于暫時躲過一劫。
嬴政望著氣的都要當場暈厥的蒙毅，撫著頭痛的腦袋說，“朕這一行，本來應該游行祭祀沿途的名山大川的。”
“如今病了，可有這件事放不下，不知諸位大臣誰愿意代朕前去。”
眾人不說話。
這個時候，誰都不敢讓秦始皇離開自己的視線，唯恐出了什么岔子。
只有蒙毅。
他看到眾人無視自己也就罷了，秦始皇面對自己的建議也是這般不冷不熱的態度，充耳不聞，蒙毅徹底心寒了。
“臣愿意去。”
嬴政點頭，“好，那就交給你。”
嬴政話音剛落，蒙毅隨即道“唯”，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秦始皇。
趙高望著蒙毅離去的背影，那是嘴角上揚，眼里滿滿的都是笑意啊。
只是趙高這邊望著蒙毅離去的背影發笑，轉頭就迎上了嬴政的目光。
趙高嚇得一個哆嗦。
嬴政望著胡亥，又望了望夏無且。
“繼續前進吧。”
嬴政說完這句話，沉沉的嘆了口氣。
他的生命，這一生，都是為了完成統一天下這個偉大的事業的。
而現在，有人想要動搖他的帝國根基，他不會容許的。
很快，車駕繼續前進了。
帝國的主人，在任何面前都不能先倒下，他必須堅持，必須做好表率。
如果他病了，停息兩日，還不知道天下要發生什么事情。
嬴政是這樣想的。
再怎么樣，他也不能讓自己病重的事情傳到張良的耳朵里。
太多太多的人想要他的命了。
想到這里，躺在馬車里的嬴政默默覺得心里好苦，他很想有一個人接替他，或者分擔他的重擔。
他想到了扶蘇。
想到了蒙恬、趙佗、馮去疾、章邯……
嬴政皺著眉，他捂著自己的心口，聽著自己的心跳，想到了方才蒙毅離去時決然的表情。
一個不詳的預感在腦海里出現。
“不……”
半昏半醒的嬴政，迷迷糊糊地喊了這樣一聲。
趙高豎起來耳朵仔細聽著，可是后面的話也沒聽清楚。
從這個時候起，他的心里就在謀劃一些事情了。
因為，他肉眼看得到的事實是，皇帝陛下這次病重的和以往不一樣。
從前的始皇帝陛下生病，臉色不好看。
可是這次，始皇帝陛下生病，竟然看著和平時健康的時候沒什么區別。
有些時候病發在外，反而是沒什么大的問題。
可如果是外強中干的話，那結果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