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味覺醒

1

一瓣、兩瓣……十三瓣。

完蛋了，我真的喜歡上柳洛民了。事情是這么開始的。

那天在機房上課，我玩著踩蘑菇，夏清遠一臉鄙視，“什么年代了，還玩這個？神廟逃亡我們都不玩了。”

我探頭看他的屏幕：測一測，你是真的喜歡他或她嗎？我和夏清遠都驚呆了，他支吾著進學校貼吧，就那么隨便點了一下，我壞笑，“什么年代了，還玩暗戀，明戀我們都不玩了。”

明戀我們不玩了，是因為玩不起，你能想象老師眼里的兇光和家長常含的淚水吧。

測試上說，去花店隨便選朵玫瑰，花瓣是單數的話，就是喜歡。

切，幼稚。

沒想到，回家的路上，我竟幼稚地跑進花店選了一朵，老板娘不住地感嘆，現在的女孩子都這么勇敢，哪像我們當年啊，多說句話都會臉紅。

誰是柳洛民？

他是隔壁二班的班長，清瘦俊朗，每天頂著向日葵的笑臉，特別是有一個耐看的寸頭發型。

爸爸一再告誡我，不要和陌生的男生講話，就算對方好看得花枝亂顫。

媽媽把我拖到電腦旁，給我看了Cindy的萌照，看來媽媽太迷《爸爸去哪兒》了，媽媽一針見血，“Cindy成功邁進女漢子行列，但是她漂亮，所以還是會有很多人喜歡。”

“So？”“你沒有女漢子的臉蛋兒，還是做淑女吧，以后才有人追。”

爸爸不樂意了，“我說蘇梅啊，別家大人都怕孩子攤上這事，你怎么還把優優往火坑里拽啊。”

媽媽拿出大當家的氣勢，“什么叫青春期，短暫的青春期就是用來喜歡異性的，這很正常。”

2

我靠在教室門口，摸著下巴打量夏清遠，“OK，就你了。”

“顧優優，我最怕你這種表情了，感覺你已經把我賣了，正吐著口水數錢。”

夏清遠，從初中開始和我就是同學，目測一米七的身高，在不上課、不考試的大前提下看，還真是一表人才。

星期六，我和夏清遠約好，他要假扮我的男神，我要放長線釣大魚。

那次柳洛民幫我搬練習本；作為考勤監督員，柳洛民掩護我撤退，免我遲到；路過我們班時，他那個有意無意的笑。

我懂，這些我都懂了，這絕不是偶然，這是赤裸裸的暗示。

我把“狩獵場地”選在距離學校五百米處的奶茶店，這是有根據的，我整整觀察了一個月，柳洛民每周六都會去奶茶店對面的公交站，坐968路公交，過九站地，又坐回來。

真是一個文藝青年啊，喜歡坐在公交車上感受這座城市，體會不一樣的氣息。

“他是有病得治，難怪你每天放學跑得比兔子還快。”

夏清遠不淡定了。

我一瞥窗外，不好，目標出現。“夏清遠，按計劃進行。”

我狼奔到公交站，矜持地坐下，柳洛民走過來，夏清遠也從奶茶店出來了。我笑著和柳洛民打招呼，夏清遠痞子似的撞開他，走到我面前，“優優，我喜歡你很久了，接受我吧。”

我尷尬地起身要離開，卻不慎摔倒，漫天飄散的玫瑰花瓣中，柳洛民伸手接住了我，“顧優優，其實有一句話我一直沒機會說……”

我笑著點頭，“我懂……哈哈……”“顧優優，醒醒，口水流一地了。”“什么？”

“在我說‘我喜歡你很久了’的時候，柳洛民已經踏上公交車走了”。

于是，狩獵失敗，我失戀了，而我的暗戀對象戀愛了。

原來，在柳洛民給我搬練習本之前，他已經每周六去坐968路公交車，上車下車，目送一個女孩兒離開。

我再次來到公交站，柳洛民正跟著女生上車，她輕輕地回頭，一如水墨畫般恬淡溫婉。

算了，敵人太強悍，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只在本校找。

3

我病怏怏地坐在飯桌旁吃飯，爸媽一看，不對，有情況！

媽媽柔聲說，“優優，是不是功課太累？”我搖搖頭。

媽媽一把抓過我，“好孩子，聽媽說，有問題要及時溝通，大不了就分了，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那里男生質量更高。”

爸爸拉過我，“我說蘇梅，我實在忍不了你的教育方法，你沒看見隔壁王家，女兒跟班上的同學談戀愛，又找老師又談話的，還到處訴苦。”

“你懂什么，那是炫耀！女孩子要是在青春期沒有人喜歡，只能證明兩點：一，此女質量太差；二，此女人際關系糟糕透頂。”

我被爸爸掩護回房間，媽媽還在侃著，“當優優剛用尿不濕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迎接挑戰。”

我和夏清遠被請進辦公室，意外發現爸媽們也在，而且桌上的茶都涼了，班主任關上門就是一個小時的狂轟濫炸。

我和夏清遠在敵人據點不遠的公交車站行動，周圍多少本校學生的眼線，還有那句“我喜歡你很久了”，在這個緋聞迅速傳播博取版面的時代，多么具有爆炸性啊，雖然不及明星結婚來得猛，但是已經迅速躥紅在學校各角落。

學校貼吧上還有一個置頂帖子，標題：高一（3）班顧優優和夏清遠勝利“脫光”。

別說老師不與時俱進，沒準班主任正披著馬甲紅眼看論壇呢，啊，這是多么痛的領悟！

從辦公室出來，兩位爸爸臉上一陣紅，一陣綠，兩位媽媽則意外獲得友情，相約去逛街。

4

夏清遠為了賠不是，請我吃自助，花了他兩個月的零用錢。

我拿了滿滿一小桌菜品，夏清遠品了一口清茶，我正鄙視這人太浪費錢了，喝茶回家去啊，他說，“你真喜歡柳洛民，我幫你追。”

我差點兒被噎死，真是好哥們兒。

在家偷用爸爸的電腦，新的置頂帖子，標題：此女只應天上有，驚現柳洛民親妹妹。一張妹子驚鴻一瞥的照片引得眾人刷屏，此人正是968路公交女。

我把喜訊告訴夏清遠，他白我一眼，遞給我一張紙，“網絡更新這么快，你的接收反射弧可以繞地球兩圈。”

“喲，說，是敵是友，你是怎么把柳洛民日常作息、愛好等一系列八卦搜集到的。”

夏清遠瀟灑地甩甩頭，“亦敵亦友。”

原來，那個女生叫柳洛詩，是個藝體生，學鋼琴。周日，我來到商業街。

遠遠的，我看見柳洛民向來往行人發放傳單，我假裝不經意地走過，對上他的眼眸，他眼里閃過一絲倉皇。

我坐在階梯旁，柳洛民遞過一瓶礦泉水，我接過來，問他：“累嗎？”

“還行，一下午的傳單而已。”“你好厲害，做兼職這件事我只想過，沒有做過。”“哦，我還以為你會看不起我”。柳洛民聲音輕輕的，還是傳到了我的耳朵。“柳洛民，你知道嗎？向日葵，一直朝著向暖的方向伸展，它不懼陰霾，滿滿的都是陽光的味道。很像你，你做著我們正渴望做的事情，這些都是正能量。

“所以，下次有兼職叫上我，我也想幫爸媽做點兒事。”

跟著柳洛民做了幾次兼職，說實話，挺累的。發傳單只是太陽曬點兒，可是當服務員，有時還會遭白眼，我好幾次要爆發，柳洛民總是第一個跑過來替我道歉，有點兒卑微，絲毫沒有學校里的意氣風發。

柳洛民遞給我兼職的血汗錢，我一掃烏云密布，得意忘形地數錢。

他問，“你愿意做這樣的工作嗎？”

我搖搖頭，“我的未來應該是吹著冷氣的白領，閑時喝喝咖啡，寫寫文字。”

“這也是我選擇一直嘗試不同兼職的原因，因為體會過賺錢的不易，才更能懂得想獲得成功就得加倍努力。數學題做不出來時，想想別人給你的白眼嘲諷，就會有動力了。”

說得多好，明天我也要把這個思想灌輸給看見選擇題就選C的夏清遠。

5

高二課程越來越緊，我和柳洛民暫停了兼職，專心上課。在學校遇見時，我們會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日子這樣過也挺好的，不過，當一個女生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后，我才明白生活還是要有漣漪來點綴的。

我回過神，發現那個女生是柳洛詩，我淚奔，誰說此女溫柔得只應天上有。

她拽著我，“離我哥遠點兒，聽到沒？”

此刻，我這個女漢子竟成了軟妹子，嚇得直點頭。當夏清遠把我從她的魔掌中拖出來時，我還記著柳洛詩頸上的蜘蛛文身，我拉著夏清遠要逃，她有文身啊，有黑道背景我們惹不起。

夏清遠一撩袖口，除了小細胳膊，還有不忍直視的體毛，好惡心，我差點兒尖叫。

“看重點。”夏清遠拍我腦門。

哦，我看到了一條狼文身，媽呀，這年頭不會都混黑道吧。

“這是假的，五塊錢一貼，水一洗就掉，最近大家都玩這個。”

聽了這話，我立馬轉頭瞪向柳洛詩，小樣，打我？我剛伸手捏住她衣領，她哇的一聲大哭，身后的腳步越來越快，“洛詩，誰欺負你了？”

我中計了，明擺著嘛，肯定是我，她眼角漾起勝利的淚光。

夏清遠說，“是她打了顧優優。”

柳洛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有探尋，接著沒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就拉著她走了。

我看著他們消失不見，眼有酸澀，我小心地經營著這份算不上曖昧的友情，沒想到這么易碎。

我接過夏清遠的紙巾，抹了一把鼻涕，老子不高興，要吃肉。

6

事后，柳洛民找到我，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小時候，他和柳洛詩生活在一個幸福普通的家庭。柳洛詩從小就有音樂天賦，爸媽讓她學了鋼琴，彈鋼琴很枯燥，一個指法要練習上千遍，可是她不厭其煩，因為爸媽看著她會驕傲地笑。

他經常和鄰居孩子變著法玩，窗子上常貼著洛詩嬌小的臉，有一次他要洛詩出來玩，洛詩咧著嘴，“哥哥，你去玩，我要練琴。只要我一彈琴，他們就會笑，你沒發現爸媽經常吵架嗎？”

女孩兒特有的細心使她發現了父母的破綻，她試圖用鋼琴來黏合。就這樣到了初中，洛詩鋼琴很出色，如果加強練習以后參加藝考，會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可是，爸媽決定離婚，他們攤開白紙黑字的離婚協議書，大人們都用了幾年的時間考慮，可是他和她必須在一秒鐘接受宣判。她哭著求他們不要離婚，她想要一個完整的家，他們沉默著不說話，她去拽哥哥，“哥哥，你說說話，我太小，他們不聽我的。”

他開口了，“你們分開吧，我知道你們不幸福。”她哭得更厲害了，她沒想到哥哥會這樣說。

法院把她判給了媽媽，他則跟了爸爸，媽媽嫁了個有錢人，給她買了以前沒有見過的東西。媽媽說，“洛詩，你要乖，不要總給新爸爸臉色看，我們已經聯系了一所私立學校，里面有專門指導鋼琴的老師。”

原來媽媽一直在嫌棄爸爸不能賺大錢。洛詩以為自己拼命地練琴能讓他們和好，沒想到，她引以為傲的鋼琴才是導火線。

洛詩最后沒有跟著媽媽一起生活，她在一所寄宿學校上學，周六會去上鋼琴專業課。

“她還是怪我的，很少聯系我，我怕她一個女生去上課有危險，就跟著她，看她上學放學。

“那天，媽媽跑到家里找洛詩，我才急忙拉她回去的。

“對不起，我替她道歉。”

我理解柳洛詩的害怕，她的世界因為親人的分離而變得虛幻，她伸手卻抓不住，她怕哥哥喜歡上其他人后，自己的分量會越來越輕，所以她才示威。

7

周六，我跟著柳洛詩上了968路公交車，當然不是為了報復，而是柳洛民拜托的，他說有急事。

柳洛詩果真不是一般人，我在角落里聽她彈琴，輕輕淺淺的余韻，似清酒，不濃烈卻唇齒留香。

“柳洛詩，下星期的市劇院會演，演出服裝準備好沒？這次很正式，有人來選苗子，希望你好好準備。”老師欣慰地說。

我跟著柳洛詩，亂了陣腳，因為她臨時改了路線，繞著市區坐了三趟車，蒼天啊，地球人都知道我暈車。

我終于忍不住下了車，蹲在一旁狂吐，有人遞來一瓶水，我接過大口大口地漱口。

“跟我斗，你太老了。”是柳洛詩，95后真是逆天的節奏。

我跟著她逛了一家又一家服裝店，她冰激凌咬一口就扔給我，我就是一丫鬟，五大三粗。

她終于累了，不顧形象地坐在馬路旁，我想女神都沒形象了，我也坐了下來，因為我本來就沒形象。

她伸手指向對面的那家店，“我每次累了就會坐在這兒看那個櫥窗。”我聞言望過去，太邪惡了，那個塑料模特一件衣服都沒穿。

柳洛詩沒有理睬我的思想走空，“對啊，已經沒了，昨天那里還有件限量版的旗袍，我跟他說過，我想要穿那件衣服去參加會演。

“我是不是很幼稚，媽媽給我的存折里有很多錢的，可我要哥哥給我買，我明知道他買不起那件衣服的，我想要的他們都給不起。”

她想要的是，不要讓現在預支了未來。

我推推柳洛詩，“看那邊。”

服裝店里走出一個溫潤少年，手里提著精美禮盒，原來這就是柳洛民的急事。

趁柳洛詩失神的那刻，我退開幾米，緊急撥通了夏清遠的電話。

我走到她面前，“想知道你哥是怎么把那件衣服買下來的嗎？跟姐走。”

8

我照著夏清遠發來的地址，和柳洛詩來到一個工地上，北風那個吹，昏黃的燈一搖一晃，十幾個民工正在搬廢磚。

有個略顯單薄的人正低著頭撿磚，因為都是廢棄的磚頭，鋒利的磚角劃破了他的指尖，淡淡血跡，柳洛詩倏地把頭埋向膝蓋，肩膀不停地抖動。

我捅捅她，“你不是想知道他是怎么賺的錢嗎，你去看啊，你要知道，你心里有疤痕，他就未必沒有痛過。大人想要分開那是深思熟慮過的，不然怎么會隱忍那么久，他們在等你們長大，等心變強。”

幾天后的會演上，親人們都來為她加油，獨具東方韻味的旗袍，套在柳洛詩本就纖細的身上，和西方的古典鋼琴融為一體，她眼里綻放的光芒更是俘獲了評委們的芳心。

9

我和夏清遠并肩走在路上，天上的星星襲了一層光亮，夜靜謐得讓人想說悄悄話。

“夏清遠，其實，我的爸媽是我的養父母，我初一時偷聽他們講話知道的，他們想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你知道嗎？我哭了整整一個晚上，半夜媽媽跑過來給我蓋被子，我怕她聽見我的抽泣聲，憋了好久的氣，臉都紅了。

“第二天，他們還是照常和我打打鬧鬧，我也假裝不知道，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來了。我們過得很好，他們以自己的方式保護我，不讓我受傷，我也以自己的方式回饋他們，我不會覺得愧疚、卑微，因為從他們抱我的第一天開始，他們就是給了我生命的人。

“喂，這么悲慘的故事，你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很冷血呀。”

夜太黑，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知道一定是很溫情的。

“你還記得一個叫遠山的博友嗎？”“前天還和他私信呢，你怎么知道？”“初二的時候，我上電腦課無意間在同城加了個好友，本來我對那些文字無感的，但是我卻細細閱讀了她的所有博文。她說她是孤兒，但她不會覺得太難過，她分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快樂、悲傷，她用心感受生命的每一個節奏。

“我常想那樣一個用文字書寫生命的女孩兒是什么模樣的，清秀、靦腆，還是張揚。有次看見你的ID，我才知道，原來文字間偶爾露出小感傷的她，是在班上有點兒瘋瘋癲癲的顧優優。”

10

其實我喜歡的人是夏清遠，那天我看見那個玫瑰花的測試，并沒有陷進什么單數雙數中，而是旁邊一段文字吸引了我，“花一分鐘的時間測試虛幻，不如用一個值得信賴的時間去感受現實，喜歡你的人會無條件幫你，做你想做的事……末尾你問他，你喜歡我嗎？如果他說不是，那么恭喜你，他已經愛上你了。”

我把這個鏈接發給了遠山博友，這個神秘的人總是給我鼓勵，我常常和他天南地北地談天，我說我想試試。他就是個榆木疙瘩，怎么知道他喜不喜歡我？遠山給我出主意，你就用這個玫瑰花測試做誘餌，虛化一個喜歡的人，看看他有什么反應……剩下的談話內容我就不用說了，大家都明白了，夏清遠這個老奸巨猾的人啊。

其實那個網頁是夏清遠故意打開的，目的就是為了守株待兔，不過多謝那些年我們追過的炮灰們（此刻，柳氏兄妹打了個噴嚏）。

那些年我們追過的男孩兒。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有一個柳洛民的背影，他會是這份青澀青春期的一個回顧。也會有個夏清遠的存在，他在你身后，看你哭看你笑，當你回首往事，才發現在那些過往中，他從未缺席。

“夏清遠，既然我的青春，你未缺席，那么未來我邀你一起前行。”

夏清遠傻傻地笑，“我不會永遠選C了，我會為未來的人生，做一道正確的選擇題。”

我回到家，爸爸正在給媽媽揪一根白頭發。我漾起暖暖的笑，“爸爸，我是你的什么？”

爸爸看著媽媽，“你呀，你是我寫過最美的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