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檸

1

每個學期開學分班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陶小樂一點兒也不喜歡新班主任，一點兒也不喜歡新班集體，所以她一進教室就自作主張地把課桌椅挪到了第一組的最后一排。她早就發現那是個風水寶地，在課堂上可以睡覺、看小說、聽音樂，就算老師發現了準備過來也有足夠的時間消滅“罪證”。

班主任對陶小樂擅自調動座位的行為沒有任何表示，平靜得好像這件事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樣。也正是班主任的這種態度，大大地鼓舞了班級里那些蠢蠢欲動但又不敢亂動的不安分分子，顯然覬覦那塊風水寶地的不止陶小樂一個人，比如，后來搬去她旁邊坐的兩個男生。

他們是在陶小樂自得其樂的時候搬過去的，他們的到來讓陶小樂特別反感。仗著班主任是語文老師，仗著自己的語文成績總是年級前幾，陶小樂特別希望班主任能下道“圣旨”讓這兩個男生打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事實證明，陶小樂太高估自己了。

2

很多事情的發生本來就是莫名其妙的吧，要不然為什么后來陶小樂會和本來還很反感的男生玩得不亦樂乎？

坐在陶小樂身邊的男生叫李晨，特別瘦，所以他總喜歡拿陶小樂的體重開玩笑：“陶小樂，我猜你每年偷偷在心里想著的首要任務就是減肥吧，要不要我傳授點兒經驗給你，或者你告訴我用什么辦法可以吃胖一些，每次放假回家我媽都罵我瘦得像鬼一樣呢。”

面對李晨這樣的戲謔，陶小樂只好佯裝生氣轉過身不再理睬他，然后又特別不甘心地回過頭拿李晨的膚色還擊：“黑得簡直可以和包青天媲美了還好意思出來打擊人。”

李晨嬉皮笑臉地回應說：“黑多好啊，至少這樣不會有人說我像白癡。”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人至賤則無敵，你無敵了。”

3

江西的冬天陰冷得簡直沒有天理，走在路上風撲過來像刀割般疼痛，每個冬天陶小樂幾乎都是不吃早餐的。學校超市離教學樓很遠，有些同學會趁著課間十分鐘跑去超市買東西充饑，幾乎每天早上教室里都充斥著泡面和奶茶還有各種零食的混合氣味，這種味道對于每天空著肚子的陶小樂來說，只能加重她的饑餓感。

課間，李晨遞過來一杯熱乎乎奶茶的時候，無力地趴在課桌上的陶小樂是真的被感動到了。她毫不客氣地接過溫熱的奶茶大口大口喝了起來，李晨看著她的樣子真是覺得好氣又好笑，“我說陶小樂，天底下怎么會有你這么懶的女生，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要你管！”這三個字說出口后陶小樂才又惦念起手里握著的奶茶的情分，所以特別不自在地別過臉看向別處。

上課的時候，陶小樂從便箋本上撕了一張碎花小紙條，她在上面寫完“謝謝你的奶茶”之后就把它扔給了李晨。紙條被扔回來的時候上面多了這么一些字：“那你打算怎么謝我，要不以身相許吧。”陶小樂對著紙條罵了句“神經病”，就把紙條揉成團扔進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本來還在殷切地等著回復的李晨看到這一幕，眼底的亮色瞬間消失了。

4

陶小樂是個胖女生，五官也不出眾，誰都看不到她內心深處的自卑和敏感。雖然也會像別的女生一樣有著細膩孤單的少女心事，但她又常常想：“可能我這輩子都遇不到一場可以讓自己怦然心動的愛情吧。做那些不切實際的夢又有什么用，都只是夢罷了，誰會喜歡一個不漂亮不出眾的女生呢。至于李晨在紙條上寫的那幾句話，只不過是拿我的體重尋開心而已。真是個壞人。”

讓陶小樂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會在生日的時候收到李晨的禮物。

生日那天中午，陶小樂在食堂打了一份自己最愛吃的紅燒魚塊，就當是給自己過生日了。因為在學校她幾乎沒有朋友，所以也沒有人知道她的生日，這樣的生活真是單調無味極了。陶小樂是在心里這么想，想著想著胸腔里就涌出一股小小的郁悶來，像自己這么沒有存在感的人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在乎吧。

那是在下晚自習結束陶小樂準備起身回寢室的時候，李晨塞給她一本最新版的《新華字典》并且小聲說了句“生日快樂”就走掉了。陶小樂看著手里的字典，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鼻子酸酸的，像是馬上就會流出眼淚來。原來有人知道自己的生日啊，原來自己還能在生日這天收到別人的禮物啊。

5

第二天早自習的時候，陶小樂又從便箋本上撕下一張碎花小紙條，在上面寫完“謝謝你的字典，我很喜歡”這幾個字就扔向了自己身后的座位。

李晨沒有回復紙條，而是身體盡可能地前傾，對著陶小樂悄聲說道：“你喜歡就好。”

陶小樂突然覺得，這個男生其實不那么討厭了。

同桌的女孩子發現陶小樂開始變得和以前有那么一點點不一樣了，但具體是哪里不一樣了卻形容不出來，反正她覺得陶小樂變得比以前更快樂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陶小樂的日記里“李晨”這個名字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她隱晦的少女心事已經有了具體的主人公。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后，陶小樂和李晨的相處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她不再總是粗聲粗氣地對著李晨說話。

6

夏天的時候，大家中午都在各自的宿舍午休，快到上課時間了大家才會陸續進教室，所以中午的教室鮮有人在。

那天中午悶熱極了，陶小樂努力了很久都沒有睡著，無奈起身打算早點兒去教室。盡管有喧囂的蟬鳴聲，教室里傳出來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印在了陶小樂的耳膜上，她停住了踏進教室的步伐，轉身向操場上的秋千架走去。

有個男生說：“李晨，你不會是喜歡隔壁班的那個英語課代表吧？上次人家從你身邊經過的時候你那表情足以說明一切了啊！”

聽到這里，陶小樂就轉身走掉了，不知道為什么會害怕聽到李晨的回答。

陶小樂那小小的驕傲在心里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城墻，她打算不再和李晨說話了，并且她還把李晨送給自己的那本字典鎖進了抽屜里，短時間內不準備再拿出來用。敏感的女生就是這樣，這讓李晨覺得既無辜又莫名其妙，那么多次試圖和陶小樂說話她都一副淡漠的樣子，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低聲下氣，終于李晨也覺得累了。

后來的日子變得更加單調無味。在時光的洪流里走了三年，臨近畢業的時候，班上很多人都買了同學錄，很多人都友好地分了一張給陶小樂，陶小樂把收到的所有的同學錄都塞在桌肚里，直到畢業考試結束她都沒有填一張，哪怕是李晨給的那張也一樣。女生執拗起來真是讓人招架不住，直到畢業了陶小樂和李晨都沒有再說過話。

7

漫長的假期，姑姑帶著還在上小學的表妹來陶小樂家里玩。小表妹真是個認真的孩子，就算是來親戚家待個一兩天她也要把暑假作業帶上。

陶小樂在房間里看著七堇年的《被窩是青春的墳墓》，小表妹突然跑進去問：“姐姐，我有個字不會寫，你把字典借給我用一下可以嗎？”

陶小樂放下書，有些不情愿地打開那個很久沒有開過的抽屜，從里面掏出那本嶄新的《新華字典》遞給了小表妹。

觸碰到以前的東西，很輕易就牽扯出了那段回憶。那顆關于喜歡的小種子才剛剛開始發芽就被無情地扼殺掉了。可能是自己太倔強了吧，要不也不至于到最后兩個人之間連一句再見都沒有啊。陶小樂懊惱地捶了一下床上的抱枕。

小表妹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捧著字典跑進陶小樂的房間說：“姐姐你看，我要查的這個字被紅色蓋住了！”

陶小樂接過表妹手里的字典，被一顆紅心蓋住的是“喜”字。

陶小樂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發了瘋一樣把字典翻了又翻，過了好久她終于合上字典的時候，眼淚也跟著落下來。字典里有四顆紅心，它們分別蓋在“我”“喜”“歡”“你”四個字上面。

原來，李晨一直是喜歡我的啊，為什么當初自己那么笨，什么都沒有發現呢！陶小樂開始恨自己當初的小家子氣。

8

陶小樂終于鼓起勇氣進了那個好久沒有進過的空間，空間的主人是李晨。看著里面的點點滴滴，她突然想在空間的留言板上寫下自己那么久以來的心意。點開留言板的頁面，再一次讓陶小樂驚住了，頁面上除了陶小樂再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留言。

當初在這個空間留言的場景清晰如昨，那個時候，兩個人之間還會相互調侃，開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呢。陶小樂鄭重其事地在留言板上打出這樣一行字：“李晨，對不起，是我太小孩子氣；謝謝你，喜歡這樣一個沒有人會喜歡的陶小樂。請原諒我的膽小，現在才把這句話說給你聽，其實我也一直喜歡你。”

還沒等陶小樂緩過神，空間主人就回復了那條留言說：“其實這個空間一直只對你一個人開放，本來我想，如果這個夏天你再不進來我就把它關掉，從此不再想念與你有關的任何事情。”

李晨說：“謝謝你能來。”陶小樂說：“謝謝你還在。”

過往的時光說，他們的未來，會是最美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