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何家一人送來了雞，陳靖一瞧，整整六只雞籠，放在一架小推車上，約莫有二十只雞。

陳靖與那人道謝一聲，推上小車，來到廢園大門前。那守夜人聽到動靜，探出身來。

“老丈，今夜又來麻煩你了。”

“這算什么麻煩。”

守夜人見他衣衫襤褸，有些奇怪，又指了指小車，笑道：“小哥你來廢園，打算與朋友吃雞么？”

陳靖笑答：“老丈此言對矣！園中正有我?guī)孜缓糜眩鯋鄢噪u。”

守夜人自是不知他說的好友乃是狐精，以為過夜旅人爾，便笑著點頭。

陳靖從籠中挑出一只，送到守夜人手中。

那老者神色一愣，剛想拒絕，卻聽少年笑道：“老丈守夜辛苦，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請老丈切莫推辭。”

守夜人大為感動，只無聲地握了握少年手掌，接著幫他打開園門，轉(zhuǎn)頭道：“老朽雖是一把老骨頭，但也有一些武藝，小哥若在園中遇難，可大聲疾呼，這夜靜謐，老朽自能聽到。”

陳靖忙道了一聲謝，推著小車往前走去，回頭一望，那老者已拿來一根長杖，大刀闊斧坐于門前，似在守護。

夜色靜謐，然微風(fēng)尚暖。

及至山腳，這小車自是推不上去了。陳靖便先爬上山路，趕到狐窟喊來胡老三，臉上笑道：“胡兄，在下沒有食言，給各位送雞來啦！”

胡老三搖著長尾，大喜過望，“兄弟，你在這兒坐著便是，俺去將雞取來。”

“可是，那可是一整車呢。”

“兄弟，你小看俺啦！”黃狐洋洋自得，“俺再怎么說，也是成精的。區(qū)區(qū)御物之術(shù)，俺耍得可好！”

陳靖哦了一聲，就見胡老三竄出，一個眨眼便沒了身影。

另一只黃狐也諂媚地靠過來，此狐名為胡大，乃是這狐窟六只狐精中的元老，當(dāng)日變成老嫗的正是他。

“陳公子，待會兒我們也有雞吃吧？聽你方才意思，那可是一整車雞呢。”

陳靖眨眨眼，道：“胡老三助我良多，這分雞一事，在下便交代給他了。這位胡兄，此事你該和胡老三說。”

“那敢情好！”胡大笑道，“胡老三還欠我三只雞，現(xiàn)下總該還我了。”

余下四只狐精亦靠了過來，俱是眼巴巴地望著漆黑的山路。

不一會兒，只見一陣大風(fēng)呼嘯而過，一輛小車飄在風(fēng)中，胡老三人立而起，站在小車上，一雙狐眼中發(fā)出綠油油的光。

“快下來，快下來！”

“分雞，分雞！”

地上的五只狐精頓時大呼小叫，長尾瘋狂搖擺。

胡老三隨小車輕飄飄落地，隨即立馬橫在小車前，大叫道：“都有都有，兄弟弄來好些雞，足夠俺們飽餐一頓！先說好，陳兄是俺親親兄弟，俺為他辦了好大的事，這些雞理該俺來分！”

“知道了，知道了！快分，快分！”

陳靖含笑地望著這一幕，頗覺有趣。

只見胡老三咳嗽一聲，清了清喉嚨，道：“俺剛數(shù)過了，這籠里總共有十八只雞，咱們有六狐，平分是每狐三只……但是不能這么分！這么分，對俺不公平！俺們雖是狐，但也要講道理。什么道理呢？出大力的人要多分，出小力的要少分！等出力的分完，剩下的再平分……這個道理，你們認不認？”

眾狐笑罵道：“知道你胡老三最會講理啦，趕緊分，趕緊分！”

“那俺便這樣分。”胡老三再次咳嗽一聲，“胡老三，也就是本狐，出力最大，分的最多。胡大，化作老嫗，雖膽小，卻還介紹俺與陳兄認識，也算出了小力，分的少一些。俺以為這十八只雞，俺拿六只，胡大拿四只，剩下的每狐兩只。兄弟們，你們說如何？”

眾狐大聲叫好。

于是這車上的雞遭了殃，被這群狐精咬得一命嗚呼。胡老三走到胡大身前，挺直身板道：“胡大，俺還你三只雞，你得七只。從此以后，可不許再天天將這事兒掛嘴邊！俺聽著做夢都是雞……”

“知道了，知道了。”胡大忙著下嘴，沒空搭理。

待這群狐精飽食一頓，俱都翻著肚皮躺在地上，一副愜意之色。

陳靖坐在不遠處，胡老三湊過來，熱情地噓寒問暖。

“胡兄，今日在下遇上一事，幸逢城隍搭救，聽說也就是在今日，陰陽神君帶上一眾妖魔襲擊了車隊。此事你與鶴兄知曉么？”

陳靖突然想起這事，便出言相詢。

黃狐搖了搖頭，道：“俺今早與鶴兄待在一起，他扮作道人，俺扮作老叟，為城中的住戶做善事呢。”

“善事？”

“就是挨家挨戶給人送一碗符水，那符水里有糧米。那些住戶見了米湯，俱是感恩戴德，還一個勁地哭哩！”

陳靖疑惑道：“那陰陽神君讓鶴兄去送米湯做什么？他可是邪魔！”

黃狐回道：“兄弟有所不知，那些住戶受這符水，可是有要求的。他們必須得接下一只牌位，上香進貢。”

牌位，上香進貢。

陳靖憂心忡忡道：“這牌位里必有陰陽神君的手腳，他要那些百姓上香供奉，可是能增加他的法力？”

“此乃其一。”黃狐好為人師道，“其二嘛，俺一瞧便知，那些牌位里藏了神魂手段，信徒上香許愿，自能吸收信徒欲念。那些邪魔私神最好這個，既可以增加他們的道行修為，還能用這神欲抵擋災(zāi)劫，端的厲害。”

陳靖頓時想起天魔幻境中，那些血食里藏著的欲念。那些欲念，皆是在向青羊真君祈愿。

“胡兄……”

他有些卡殼，胡老三和白鶴都非人類，而是獸精，讓獸精不要為陰陽神君辦事，似乎有些強人所難。

胡老三見慣世面，看少年神情便知其在想什么，開口說道：“兄弟，你不要多想啦！這城內(nèi)可有好些邪魔私神的牌位，又不止陰陽神君一個。只要你們?nèi)俗约翰蝗テ碓福切┬澳缴癫挪荒軓娙∷麄兊挠睢！?

陳靖沉默下來，面色變得有些復(fù)雜。

良久后，他嘆了一口氣，說道：“胡兄說的對，欲念因人而起，誰也沒有強逼他們。”

忽然，他又起了一個大疑惑，問道：“此次襲擊，陰陽神君竟沒有派鶴兄前去？”

黃狐嘎嘎笑道：“兄弟，你真是不知山君大人的道行！他給了鶴兄一枚令符，其中藏有山君的一縷神念。那邪魔怕是感應(yīng)到山君神念，不敢找來啦！鶴兄為報山君恩德，決定去陰陽神君那邊做個內(nèi)應(yīng)，只和邪魔道，這令符乃山君講經(jīng)時賜下的保命符，一些表現(xiàn)優(yōu)異的精怪皆有。如此，邪魔放下心來，但也不敢讓鶴兄參與那等大事了。”

胡老三如此得意，這所謂內(nèi)應(yīng)，或許還有他的摻和。

陳靖思慮一番，覺得此事離自己太遠。曇元法師有一言，他雖會一些道術(shù)，落在高人眼中，不過微末小術(shù)，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怕到最后還幫了倒忙，得不償失。

夜色深沉，他站起身，朝眾狐道別，獨自往山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