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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強辯

陳靖與何玉堂二人待在后院僧房,等待曇元法師超度歸來。

如此干等著頗為無聊,二人彼此閑談,公子哥正為道歉一事出謀劃策。

“曇元法師自恃身份,必不會用法力相逼,我以為他會談些什么善惡、因果,靖兄你該早做準備,用辯才將他拿下!”

陳靖道:“做錯事該道歉,這是小孩都懂的道理。這里沒有善惡,而是是非。”

何玉堂點頭附和,他是來看熱鬧的,最好高僧能向鬼道歉,如此說出去也是一段佳話。又問:“你與鬼做朋友,也是稀奇。你那鬼朋友會法術嗎?”

陳靖方才說起梁書生故事,最后道:“梁書生受困于草廬,每日雞鳴時沉睡,入夜后方醒,手不能碰物,更無法力,不能遂他心意博覽群書。我心生同情,只覺梁兄十分孤獨。”

何玉堂蹙著眉,感嘆道:“待在同一地方數十年,本公子想想都無聊,如此做鬼,也沒啥趣味。”

“何兄平時做什么?”陳靖笑問,“可是會讀書?”

“你們秀才公讀的書,我是不會讀的,本公子看那些書便犯困,倒是通俗話本,情情愛愛,我愛聽也愛看。”

何玉堂隨意道:“老父給我捐了功名,說起來本公子也是秀才。靖兄,到時你心情好,喚我幾聲‘何秀才’,我便心滿意足了。至于鄉試么,我就不去丟臉了,本公子連試題都看不懂,連坐三日三夜,憋出病來可不好。”

二人說笑一陣,陳靖想起糧車燒毀一事,有些擔憂道:“府君本就為糧食一事操心,欲行酷烈之舉。何兄家中糧食頗巨,恐怕今非昔比,不是隨意借出一些糧食便可作罷。”

“哈,靖兄放心,我老父慣會見風使舵,見這狀況,無須人提醒,必定會第一個捐出所有存糧!”

何玉堂面對家中許將捐出幾代人的辛苦存糧,竟還笑得出來,“老父常說,民不與官斗,咱們這些富戶,不就是等著在這時刻捐錢捐糧么?既然斗不過,那便索性快快投誠,省得府君拿我家殺雞儆猴。”

“……何兄,你家真是高風亮節。”

“靖兄莫要取笑,高風亮節談不上,明哲保身是也。”

如此閑談片刻,曇元終于超度歸來,只見其已洗去臉上血污,重新變為一名高僧大德。

二人正欲起身,曇元壓了壓手,坐在鄰近的一只蒲團上,伸手拿起木槌,敲響一聲木魚。

其聲厚重。

二人立時挺身肅然。

“陳小郎想讓老衲道歉,不知老衲做錯了何事?”

曇元面色無悲無喜,似已進入與人辨經之態。

陳靖直言道:“梁書生乃蔣院長五十年前好友,平生唯愛讀書,從無做下傷天害理之事。法師不分青紅皂白,只一見面,便使出金咒,讓他差點魂飛魄散。此事不算錯嗎?”

曇元微微一笑:“你如何得知,他從無做下傷天害理之事?”

陳靖一怔,道:“梁書生身居草廬,不能離身。蔣院長親言,他不是惡鬼。在下與梁書生夜夜相談,亦是心有所感。”

“蔣院長,凡人也。陳小郎雖習了一些道術,在老衲看來,也不過微末小術。你們二者,對于鬼事,見識少矣。少見便少明,被三五十載小鬼欺騙,理所當然。陳小郎方才所言,老衲不敢茍同。”

陳靖有些生氣,曇元這一番話,便是在說自己和蔣院長的話俱不足信,唯有見多識廣的高僧才有資格斷言。

“那不知曇元法師,又是如何看待梁書生?”

曇元又是敲下一聲木魚。

“梁書生,鬼也。鬼有五方正鬼,有孤魂野鬼,有天不管地不收之惡鬼。那梁某之鬼,不是五方正鬼,能歷三五十載而未散去,自也不是孤魂野鬼……陳小郎,請你告訴老衲,他這鬼,該是何鬼?”

按他所言,梁書生便只剩下天不管地不收之惡鬼。陳靖高聲道:“難道除這三類,就沒有其他鬼了!”

曇元含笑點頭。

陳靖面容一肅。

“就算梁書生乃天不管地不收,那又如何能斷言其鬼之惡!”

曇元再再敲下一聲木魚。那篤聲讓陳靖心神一松,然他的臉色依舊肅然。

“老衲言爾等少見少明,便在此處。”

曇元呵呵笑道:“天為何不管,地為何不收,自是有其緣由。那鬼執迷不悟,只顧自身,不顧天地,又不受五岳司命敕令,長久游蕩,漸成鬼怪煞域。常人邁入,輕則神魂顛倒,重則一命嗚呼。陳小郎,你說這鬼,可能稱惡?”

陳靖面色煞白,頓聲道:“可梁書生從未害我!”

“若害你,你安能在此與老衲辯言!”

曇元喝道:“少見少明,非要等到禍事臨頭,才能醒悟嗎!”

這聲大喝讓陳靖一個激靈。少年想著梁書生那張含笑臉龐,想著多日談經論道,想著他那臨門望見一人一狐歸來時,發自內心的欣然之色,沉默良久,心生哀傷。

“他……從未害我,更無害人之舉!”

陳靖目中泛起幾道紅絲,顫抖著聲音,卻又無比堅決,“法師安能將未做之事,強加于他人!”

曇元猛然敲響木魚,篤篤聲不絕于耳。

何玉堂眼看雙方幾乎劍拔弩張,打了個哈哈,“天色將晚,咱們要不改日再談?”

二人都未理會。

“老衲既見,是非善惡,自有吾來斷。”

曇元忽然停下敲魚,面容似悲似喜,“絕不忍見惡鬼成勢,禍害他人!”

陳靖昂著頭顱,咬牙道:“以未做之事,強加于他人……此事,絕無道理!”

“你少見少明……”

“絕無道理……”

“鬼怪煞域……”

“絕無道理……”

何玉堂心有所驚,眼看這一場辯論已成意氣之爭,陳靖這名少年脫去以往的溫和外表,似一頭執拗的倔驢,身軀向前,幾乎頂上了老僧的腦門。

“陳小郎,你為何不做先前那袖手旁觀之舉?爾等儒家弟子,皆是如此前后不一么?”

陳靖呼吸一滯,忽地發現,自己離曇元法師甚近,他默默退后,心中閃過諸多思量。

“法師,在下方才失態,還望恕罪……”

他聲音漸低,“在下尚在修道,袖手旁觀,乃道家之言。儒家,亦有當仁不讓!”

曇元冷笑,“好一個袖手旁觀,好一個當仁不讓。是非善惡,皆隨你心意而變,真是……無恥之尤。”

少年臉色通紅,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聲道:“反正此事絕無道理!法師沒有說服我!”

曇元目光轉向一旁的何玉堂。

“法師看我作甚?”

何公子一愣,隨后嬉皮笑臉道:“本公子不讀書的,不愛聽那些大道理。若要我來說,靖兄乃我結拜兄弟,兄弟說什么,我自是支持到底。”

曇元呵了一聲,緩緩起身,“恕老衲直言,你們二人一個無恥,一個無理,還真是臭味相投,狐朋狗友。”

陳靖梗著脖子,只道:“此事絕無道理!”

“你既想與老衲強辯,不如讓那惡鬼親自前來。”

曇元轉身,緩緩踏出房門。

“連草廬都出不得,且還執迷不悟,當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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