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與何玉堂正想拜別離去，卻見曇元目色一凝，驚疑道：“城隍陰神黯淡，發(fā)生了何事？”

此言一出，陳靖這才發(fā)現(xiàn)徐太公周身神光雖亮，然比之前所見，那神光虛散多矣，只是他目力不及高僧，不知這是陰神黯淡的表現(xiàn)。

徐太公稍一沉默，道：“此事諸位遲早會有耳聞，老夫告訴你們也無妨。就在不久前，城外妖魔出動，襲擊運糧車隊。吾受鐘府君之托，前往護送。那些妖魔不足俱，然其中竟然隱藏了一名邪魔，此邪魔受眾多信徒供奉，道行高深。老夫與之對敵，也差點被其魔氣所襲，因此陰神受損。更可惡的是，那些妖魔趁吾與邪魔相斗，竟放火將糧車付之一炬！”

陳靖一驚，不由脫口而出：“那邪魔可是陰陽神君？”

徐太公看了他一眼，點頭道：“正是。”

陳靖心中一沉，府君安排不可謂不慎重，拜托城隍親自護行，然那陰陽神君法力竟如此強橫，連城隍都受了傷。后果更為嚴重的是，城中本就缺糧，那糧車所運，乃是城內(nèi)百姓的救命糧食！

“此方天地，恐有變故……”

徐太公又嘆了一聲，目光望向曇元，面容突然冷肅，“爾等佛道眼見天地變故，又在想什么？方外之人，意欲踏足方內(nèi)乎！”

氣氛一時凝滯。

陳靖與何玉堂對視一眼，只覺此時不應該待在此地。

“城隍所言，老衲不敢茍同?！?

只見老僧淡笑道：“吾等同在此方天地，何來方外，何來方內(nèi)？妙法寺以慈悲為懷，眼見人間禍事，自不敢袖手旁觀。只是這人間朝廷，對吾等佛道之輩成見甚深，建寺有地方，度牒有定數(shù)，法會有定時，連吾等傳道，都有諸多桎梏?！?

老僧朝城隍再行恭敬之禮，“今日多謝城隍相救，然而一事歸一事，老衲受戒于妙法菩薩座下，既已犯下嗔戒，不敢再犯誑語，還望城隍仔細靜聽——”

曇元面上笑容斂去，亦是變得冷肅。

“君不見朝廷敕封山神河伯、妖魔鬼怪，卻從無敕封吾等方外之人？是吾等善惡不分、是非不明，還是吾等修行無道、法力低微，不能替百姓降妖伏魔？不能替朝廷守護人間？如此作為，吾等受困，卻致此方天地，邪魔私神橫行、妖魔鬼怪當?shù)?！君所相問，老衲答曰……?

“天下將亂，方內(nèi)方外，吾等前行，無須他人置喙！”

紅袍老僧安步踏出，往小路外走去。

城隍面色復雜，默然無語。

陳何二人稍稍等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城隍大人，我們也先告辭了？”

城隍回過神，神色疲憊道：“去吧?！?

兩人如蒙大赦，邁腳往小路外跑去，沒跑幾步，便見老僧那獨自慢行的身影。

“曇元法師，我先送你回去！”

何玉堂追上前去，嬉皮笑臉道，“此地離妙法寺好遠，法師既是應我相邀而來，怎么能讓你獨自步行回去？此事不妥，萬分不妥！”

陳靖也追了上去。

曇元聞言沒有拒絕，只道：“兩位公子今日遇險，不怪老衲么？”

何玉堂道：“本公子遇險，差點沒命，當真是好生好氣！不過此乃因果嘛……雞公本是我的舊識，帶靖兄前去買雞，這才有了這場禍事。認識雞公乃是因，有了禍事乃是果。結識法師是因，法師與他斗法是果。結識靖兄是因，共歷禍事是果……這因因果果太多，本公子都快繞暈了，反正我還沒死，這就是大果，好果，哈哈哈哈……”

陳靖道：“何兄所言極是，這因果太多，然總歸是好結果。”

曇元微微一笑，對二人之言不置可否。

三人出了小路，前方那輛馬車前，馬夫竟對在雞圈發(fā)生的一切毫無所覺，顧自呼呼大睡。

何玉堂將他搖醒，笑罵幾句，便上了車廂，之后趕忙朝陳靖、曇元招手。

等到三人共處車廂，陳靖望了一眼腳邊的雞籠，面色古怪道：“曇元法師，這些雞該如何處理？”

曇元宣了一聲佛號，道：“雞公乃高真，自不屑于說謊，這些雞中人魂，實乃罪大惡極之輩！老衲欲將其帶往安魂塔，念咒超度?！?

何玉堂立馬叫道：“既是罪大惡極之輩，還超什么度??？就讓他們飽受被人相食之懼，豈不是更好？”

曇元沒有回應，目光轉(zhuǎn)向陳靖，笑問：“陳小郎以為如何？”

陳靖聽了二人所言，竟苦笑起來，說道：“在下……在下實言，我對這些人魂殊無好感，卻也無能為他們做決定?！?

曇元眉毛一抖，“袖手旁觀？”

“正是?！?

“陳小郎身為秀才公，乃正宗儒家弟子，最后遇事，竟會選擇袖手旁觀？”

陳靖微一沉默，道：“我非圣賢，不能以平常心對之，我非官，不愿以事功對之，我更非法師，能斷善惡。這些人非我至愛親朋，我只是見到，想到，深感惡人雖死，然毫無悔改之心。若依何兄所言，這些惡人被大懼所食，也算受了極刑，甚好；若依法師所言，念咒超度，或下陰司，或去其他地方，總歸也要受刑，亦是甚好。所以我選擇，袖手旁觀?！?

曇元呵呵一笑，那雙目光凝視而來，似能看透人心。

陳靖受此一激，小聲補充：“法師法力這么高，我與何兄還不是要聽你安排……”

曇元面皮一顫，“陳小郎話中有未盡之意，不妨直言？”

陳靖猛然抬頭，面色因認真而變得頗為嚴肅，“方才法師與城隍所言，其中一句，在下深表贊同。今日多謝法師出手相助，在下也多謝妙法寺相救之恩，然而一事歸一事，前日法師無故對我朋友重下金咒，法師該向我那位朋友……道歉?！?

曇元面色頓時沉下。

何玉堂聽完，正想歡呼一聲，但見這車廂內(nèi)一人嚴肅，一人沉著，只能將這歡呼聲壓進肚里，一雙眼睛左看右瞧。

向鬼道歉……有趣有趣。

馬兒突然嘶鳴一聲，馬車已至寺廟前，車駕緩緩停下。

“法師，還請您先幫這群惡魂超度，至于道歉一事，并不急于一時?！?

陳靖提起雞籠，率先爬出車廂，回頭赧然道：“在下還沒與那位朋友提起，尚不知曉他是如何想法，方才我乃恰逢其會，正好趕上話了，若有唐突，還請法師見諒。”

曇元氣笑了，只見他緩緩落下車廂，伸手接過少年手上的雞籠，緩緩開口：

“陳小郎既想讓老衲道歉，等超度事了，老衲也想說道說道?！?

“與你這位袖手旁觀的儒家弟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