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傳來稀碎的腳步聲。

“啊，夫君……”

新娘突然發出一聲嬌呼，陳靖一愣，他的脖子已被她環上。

“快喊！不要被她們看破！”

來不及細想，陳靖大呼道：“娘子！”雙手抱住她的后背。

“夫君……”聲音轉低，“別抱得太緊！”

“娘子……”手上微微一松。

如此情急時刻，兩人顧不得男女之防，相向而擁，陳靖的手掌頓時感到一股柔膩，懷中嬌軀微微一顫，鼻息吐到了他的頸上。

“夫君……”

她突然張嘴，狠狠咬了一口，陳靖肩膀一痛，貼著她的耳朵惱道：“你咬我作甚！”

她嗯哼一聲，頭枕在他肩上，目光直直盯著紅燭方向，只見空中忽地燃起兩團火苗，照出前后兩張面無表情的臉。兩名侍女一人提著一根紅燭，正往桌上放去。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陳靖耳邊響起一聲怒叱，懷抱一空，新娘揮手一揚。原來她的手上不知何時已摸到一件衣裳，被她揚至半空！

青袍飛舞，燭光耀影。她整個人躍了出去，里衣滑落，露出一角胸衣。在陳靖驚詫眼神中，青袍翩然披落，遮住一對潔白香肩，她的指間，捏著兩張黃燦燦的符箓。

此番動作迅捷無比，侍女剛將紅燭放落，這一道怒叱已至尾聲。兩個妖魔豁然抬頭，卻見前方飛來兩道青色流光。

符紙化而為鳥，唳嘯而出，貼至兩名侍女的額頭，侍女們頓時呆立其中。

“這是定術，只能定上一炷香的時辰，咱們趕快逃！”

陳靖回過神，趕忙整理起床上的衣物。“姑娘，這是你的東西。”

只見榻上散落著許多符箓，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什。

“我知道！”她伸手搶過，先穿上衣褲，接著收好一堆物什。

陳靖也囫圇穿好，剛想跳到床下，目光瞥見榻上尚且遺落著一株紅花，他略一思索，將它塞進了腰間。

崔真真道：“你我人氣太重，外面全是妖魔，咱們如此出去，就像夜里點了一把火，不易逃脫。”

陳靖點頭。卻見她走到兩名侍女身前，扒了她們外衣，隨手丟了一件與他。

“咱們穿上這件外衣，上面有妖魔氣息，應該能遮掩一陣。”

陳靖依言穿上。侍女衣小，裹得他不倫不類。

“原本要在臉上涂抹銷氣粉的，我沒帶在身上！你要記住，到了外面見著東西，都要低下頭，不能讓他們看清你臉。”

兩人走出房門。

“姑娘，這是你的羽翎。”陳靖攤開手掌。

她伸手接過，收入衣袍。兩人繼續快步往前行。

原來這里是一座府邸。

穿過幾道院門，寬敞的庭院中，飄來幾只白紙燈籠。陳靖定睛一看，那白紙燈籠身后竄出幾個人影，他不禁舒了一口氣，然而下一刻又緊張起來。

雖不是無端飄蕩的鬼燈籠，但提著燈籠的人影，恐怕也不是人。

“姑……姑娘……”

“低頭，莫說話。”

陳靖低下頭，跟著她的腳步亦步亦趨，快要經過那些人影時，他的心登時提了起來。

“靜而后能安，靜而后能安。”

他默念圣賢，表情逐漸舒緩。

陳靖只覺有幾道目光瞥過他的頭頂，他顧自低頭，憋著氣，眼睛盯著那些人的腳。

兩行人擦肩而過。

正當陳靖松氣之時，那些人突然停下腳步。有人喊了聲：“等等。”

那行人腳步紛紛折回，走近前。

“你們二人是哪個院里的？”

新娘踢了他一腳。陳靖微微側目，她眨了眨眼。

陳靖頓時苦下臉，腦海中瘋狂想著經過的院門，好在他記性尚佳，想起第一座院門上寫著“芳香”二字。

他低著頭，捏著喉嚨，細聲道：“芳香。”

“芳香院？不去伺候新人，跑來這里做什么？”

“新……新人睡下了。奴……奴家想去外面瞧瞧……”

“外面正宴賓客，豈是你們能瞧的！”

“那……那……奴家不瞧了……”

“別瞎逛！”

“是。”

那人沉默稍許，突然又說：“為什么你的腳這么大？”

陳靖身軀一緊，囁嚅道：“奴……奴家天生腳大……”

幾人嘿嘿哈哈笑了起來，直直笑了半晌。一人笑聲驟歇，喝道：“你們為何不笑！”

陳靖咬了咬牙，擠著聲道：“嘻嘻。”

這一聲嘻嘻卻是逗笑了身旁的新娘。陳靖怎么也想不到，這姑娘會笑得如此豪放，一笑便停不下來了。

陳靖忍不住踩了她一腳。

“……”

那行人許是無語，轉身走了。

兩人快步走過廊橋。陳靖終于深深呼出一口氣，轉頭望向身旁的姑娘，惱火道：“在下緊張得要死，姑娘何故發笑！”

“可是這真的很好笑啊！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莫學我說話！”

“不學了，不學了。”

“他說外面在宴賓客，咱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只能等賓客散場。那些賓客都是妖魔，萬一碰上道行高深的，咱們就算自投羅網了。”

陳靖嘆了口氣。

新娘道：“先找間沒人的屋子，咱們躲上一陣。”

這府邸房間甚多，兩人隨便找了間屋進去，關上門。

外間無月，自然黑黢黢一片，陳靖拉住她的衣角，摸著黑坐到地上。

“姑娘，在下還沒問你姓名。”

“我叫崔真真。”

新娘坐在身側，掀開衣袍，摸出一疊符箓，叮叮咚咚，掉出幾枚銅錢。

“崔姑娘，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好端端進城，突然就到了此地。”

崔真真道：“這里陰陽顛倒，全是妖魔鬼物。我道門叫‘天魔幻境’，佛門叫‘惡鬼地獄’，常人也叫‘鬼怪煞域’。此地似真似幻，既不是真，也不是幻。”

聽這幾個名頭，都不是什么好地方。陳靖大感失望，不禁問道：“咱們能出去嗎？”

“聽我師傅說，世間之地只要能入，自然也能出，否則便是死地。死地，妖魔也不敢住的。既有這么多妖魔，肯定不是死地。”

“師傅？”

陳靖精神一震，崔真真能施展道法，想來她的師傅定是高人，心中大喜：“你師傅肯定會來救你吧？”

崔真真轉頭，那雙眼眸中頓時亮起光彩，可沒多久，那光彩便熄了下去。

“對了，我師傅呢！”

她忽然言語氣憤：“只怕他又喝醉了酒，睡昏了頭！本小姐真真倒霉，怎拜了個這么無賴的師傅！”

陳靖心涼了半截，僵硬地安慰道：“如此大事，你師傅總不會喝醉睡去的。”

崔真真一時沉默。

“不……不會吧？”

“算了，不去想他！”崔真真道，“若到了情急之時，咱們便殺出去！”

陳靖聞言，赧然道：“可在下手無寸鐵，更不會道法，如何殺出去？”

崔真真沉吟道：“你既能陰神出游，說明你魂魄甚堅。本小姐有一術法，可請祖師爺上身。如今你是陰魂之體，反少了肉身桎梏，祖師爺上身更為容易。”

原來他現在是陰神出游。陳靖恍然大悟，只覺如今狀態很是神奇，與平常毫無二致。又聽到還有“上身”術法，心中立馬生起一陣喜悅，然而這喜悅稍縱即逝，他忽地想到一個疑惑，惴惴問道：“這祖師爺上了身，不會不走吧？我還能活著回去么？”

崔真真再次沉默。

“不……不會吧？”

崔真真緩慢而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祖師爺是好人，不會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