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狐言
- 長生志怪:從新郎開始成道君
- 君素西
- 2495字
- 2025-05-25 12:44:03
那獸皮看上去是一張熊皮。白狐搖著長尾,說道:“這只黑熊尚未開啟靈智,只循野獸本能,與一頭老虎相斗,兩敗俱傷。老虎遁入山林,這黑熊被咬斷脖頸,血流不止。小生本想找些草藥為其涂抹傷口,未久摘草而歸,但見它已身死。”
陳靖心生暖意,謝過白狐相贈。
白狐坐下身,這才注意到梁書生渾身黯淡,如同凡人生了一場大病。忙不迭追問緣由,梁書生苦笑著說起這般那般,感嘆道:“那紅袍僧法力高深,吾輩之鬼毫無反抗之力!尤其那金咒,臨身如鐵索,箍得我生疼,明明吾已成鬼,仍有手腳折斷之感……”
白狐立時氣憤道:“那老僧徒有高深法門,卻不明是非、不辨黑白!梁兄只是結廬讀書,還不肯放過!小生,小生……”
一鬼一狐相伴四十載,感情深厚,尤其對白狐而言,梁書生真乃亦師亦友。可老僧只是伸手一張,便即施展出如此強橫佛法,白狐“小生”了半天,最后分外無奈:“小生雖認得泰山娘娘,然泰山娘娘不理人事。土地、城隍更不會在意我這小小狐精……只恨小生難報此仇!”
梁書生嚇了一跳,趕忙道:“胡兄切莫如此,你之心意我感激不盡!”他猶豫片刻,又輕聲言,“其實那老僧有句話倒是說得對,吾能歷五十年而未魂飛魄散,或許真在吸食這座書院學子才氣。”
這鬼書生又陷入一陣自責,抬腳欲往廬角走去。
陳靖忽地哈哈大笑。
一鬼一狐轉眼望來,他停住笑聲,手指自己,“不知梁兄以為在下才氣滋味如何?”
梁書生睜大了眼。
“我不懂什么才氣,若有,也是因在下熟讀圣賢,苦思學問。以此而言,在下是不是也在吸食圣賢才氣?”
說罷,陳靖深深吸了一口氣,閉眼道:“圣賢才氣滋味,當真美妙。”
廬中一時安靜下來,唯有燭火搖曳。
“哈哈,陳兄所言極是!”
白狐率先反應過來,跟著吸了一口氣,感慨道:“這滿屋子都是梁兄你的才氣,小生心生喜悅。”
梁書生見二位陶醉之狀,鬼眼忽然落淚,接著笑出聲。又哭又笑,竟將多年積壓的孤苦與憤懣盡數傾瀉而出。然而,這一番傾瀉,也讓他的軀體愈發黯淡,幾若煙塵。
“多謝,多謝二位好友!吾平生能得如此佳友,老天待吾不薄矣!”
陳靖見其透明黯淡的身軀,心生傷感。原來不僅人大哭大笑后精神會變得極其松懈,鬼亦如此。人之精神松懈,大病一場,鬼之精神松懈,或許便會魂飛魄散,再難停留陽間。
“梁兄,你今早受困時,極力想說一句話,不過我只聽到‘君子’二字,之后你想說什么呢?”
他將心中傷感藏起。
梁書生擦了擦眼淚,望向這名十分會安慰鬼的少年,嘴角含笑道:“陳兄的才氣滋味亦是大妙……我想說之言,甚短,卻能訴千言萬語。陳兄不妨猜上一猜?”
白狐狐眼迷糊,他雖讀了四十年書,不過論理解圣賢之道,到底不如人類。
陳靖稍一思索,卻是笑了起來:“不如你我一同出口?”
“但所愿爾!”梁書生欣然答應。
一人一鬼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思無邪!”
二者說完,又是一陣大笑。白狐左看右瞧,急得團團轉,“你們在談什么經?小生也想聽!”
梁書生笑完,轉頭對白狐道:“這是圣人所言,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當時我出言艱難,極想表白心意,吾生前身后只好讀書,不作他想,更無害人之心!便想說這幾個字,思無邪。”
白狐似懂非懂,只覺梁書生心意甚堅,由衷地為其高興。
一人一鬼一狐終于像昨夜一般談經論道,與之不同的是,三者歷經這一遭,朋友情誼更濃,談話便不拘話題,想到哪談到哪。
陳靖將白日吳學政那番言談與二者訴說,話畢,他也問出心底疑惑:“為官之道,在于事功二字。可這事功似乎與人倫相悖,吳學政最后也有悔恨,甚至直言不愿做這事功之官。二位有何教我?”
梁書生沉默片刻,說道:“我也未做過官,倘若我做官,想必也是做不好。可憐吾生前還要參加科舉,如今想來皆是浪費時間爾。陳兄須知,儒家之道,不僅在于為官,也在于學問。我既做不好官,自是不會去做的。”
白狐笑道:“小生更不會去做官。咱們狐類,多數為野獸,少數受泰山娘娘點化,僥幸修行成精。成精后也沒有官做,大抵都在練化形、幻術,先求做人,再求長生。”
一鬼一狐皆有所求,亦花費長久歲月為其努力,如此說來,倒是身為人的陳靖前路迷茫。
陳靖不由沉默。捫心自問,自己的前路在何方?
做官求事功,可能如吳學政一般為事功怒斬至愛親朋?臨死前卻悔恨交加,隱隱對朝廷不屑、對天子不滿?
讀書做學問,可能如梁書生一般為學問廢寢忘食以致成鬼?身中高僧金咒,仍能拼命吐出“思無邪”?
陳靖越思越是茫然,抬頭望見一鬼一狐含笑眼神,躊躇道:“二位朋友當前,我也不說假話。我尚年少,想多走走、多看看這方世界。在進城前,我亦只想著按部就班,能做官則喜,若不能做官,其實也不甚失落,唯是愧對村人諸多期待。”
言罷,他臉色微紅。
這次換成梁書生安慰:“人之立志,本就說不出緣由。何況你所說的多走走、多看看也是正理,看清世道,才能矢志不渝。”
陳靖點點頭,之后便略過這話題,說起泥陽城缺糧、糧車被妖魔所截一事。
這本是無心之談,陳靖乃小小秀才,梁書生乃區區小鬼,白狐雖成精,其實法力微弱,只會口吐人言。然白狐聽聞,反而叫了起來:“陳兄這么一說,小生也想起一事!”
陳靖、梁書生俱都望向他。
“小生乃狐類,也有幾個狐朋,他們住在南邊廢園,也修成一些法力。其中有一黃狐,我們叫他胡老三,法力最是高深,常去泥陽山山君處聽講。他平日里甚窮,連去聽講的束脩都是我等東拼西湊。可他前次歸來,竟得了一件寶物,言說是山君贈予。我等知其秉性,慣會狐假虎威,山君厭惡之,怎會贈他寶物?再多問,他卻支吾不言,只道過幾日要去做買賣!”
白狐露出愁眉苦臉狀,“這胡老三莫不是受了妖魔攛掇利誘,要去害人吧?泰山娘娘知曉了,必會將他拘于東山,接受嚴刑!”
一想到那般嚴刑,白狐渾身發抖,趕忙朝陳靖懇求:“陳兄,還請你幫我前去找一找胡老三!他雖諂媚,本性不壞,一定要讓他懸崖勒馬!”
若那黃狐真要去襲擊糧隊,必是知曉其中一些內情,陳靖既然遇見,也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便點頭應下。應下后,他有些好奇地問道:“胡兄你既已知此事,為何不直接報與泰山娘娘?”
白狐抬起前爪,遮住臉面,頗為難為情道:“小生是從泰州逃出來的,無顏面對泰山娘娘,更不敢行檢舉之事。泰山娘娘刑罰甚嚴,若是胡老三知曉是我告知的,必定恨我入骨。唉,胡老三嘴巴大,一傳十,十傳百,小生本是外鄉狐,從此以后更無面目面對本地眾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