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鬧了個大紅臉。心中雖這樣想，卻不能當面說出來，遂羞惱道：“道長休說其他，快快回答我的問題！”

“此地婚姻皆由真君做主，可不能任鬼指定?！毙〉劳髶u其頭。

陳靖不甘心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我只聽說除非有媒妁之物，否則再無他法?！?

小道童說完這話，攤開小手，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

陳靖將陰母錢交到他手中，小道童摸著銅錢咧嘴傻笑。

見小道童再無心思理人，陳靖抱著崔真真走入大殿。殿中一張高臺，臺上供奉著一塊牌位，黑底金漆，寫著“青羊顯圣得道真君”。牌位后則是一整面白墻，墻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經文。

“崔姑娘，你有什么想法？”

崔真真遲疑道：“那小童告知了脫身之法，不過卻會因此失去一縷魂魄。我師傅說，人之魂魄操于他人之手，便如提線木偶，若是那人生起歹意，失魂之人絕難抵抗。”

陳靖沉默片刻，強笑道：“這青羊真君神通廣大，在下本就無力反抗，何況我只剩下七日之期，相比于坐以待斃，在下寧愿多做一些?，F在最緊要的，是怎么能讓你我一同回到天魔幻境。”

崔真真目光怔怔地望著他，忽然說道：“你……你叫陳靖?！?

陳靖低下頭，與她對視。崔真真臉上泛起一抹嫣紅，躲開他的目光，輕聲道：“鄴鄉人士……鄴鄉是在哪里的？”

陳靖不知她為何突然提起這事，順著她的話答道：“鄴鄉是舒州的一個小縣?！?

“舒州，舒州……”崔真真道，“舒州離洪州好遠的?！?

“崔姑娘在洪州？”

崔真真輕輕點頭：“我與師傅正在洪州游歷?！?

“那可有幾千里路！”陳靖不由道，“這天魔幻境當真神奇，竟讓你我兩個相距甚遠之人湊到一起！”

這更顯出青羊真君的可怕。陳靖瞥了一眼牌位，自我安慰道：“好在我碰上的是崔姑娘，不然死了也是個糊涂鬼?！?

崔真真卻說：“有時糊涂一些也不是壞事。”

陳靖想了想，搖頭道：“我還是喜歡做個明白鬼。圣賢曰，朝聞道，夕死而矣?！?

“……這又算哪門子道？”

“不明白怎么生，至少明白怎么死。這也算是道吧？”

崔真真嗤嗤笑著：“這頂多算是胡說八道?！?

陳靖跟著笑了兩聲，干脆坐到蒲團上，與她閑聊起來。

“崔姑娘，你怎么入了道門？”

“我很小的時候，在一間廟里偷吃血食，發現有個人躺在角落，我還以為他死了呢。我瞧他可憐，從外頭撿了些干草，蓋在他身上，沒成想他還沒死，突然坐了起來……之后我就拜了他做師傅，跟著他學習道法，說起來也有十年了。”

“崔姑娘看上去年紀不大……”

“你想問本小姐幾歲，直問便好！”

“不知姑娘芳齡……”

“我十六了。”

“咳，在下今年十七，比你大一歲……”

“比我大一歲，卻像個呆子。”

“我只是不懂這些……”

“那你懂什么？”

“我會讀書?！?

陳靖微微一笑，說道：

“在下亦是父母早亡，吃著百家飯長大的。有一天村里來了個讀書人，在村東頭結廬教書，我就站在廬外聽講。那讀書人姓傅，心善，故意開著窗講學，我聽得多了，也學會了寫字。

村里人覺得我早慧，是個讀書的材料，便湊錢讓我拜入學堂，只盼著村里出個當官的。我用心讀書，不負眾望考上秀才，他們又湊錢湊糧，助我前往州城參加鄉試。若是鄉試順利，我還會前往中州神都，聽說那里很繁華，還能見到皇帝……”

“你是想見識繁華，還是想見皇帝？”

“大概都是想的?！?

“皇帝可不好見?；实壅?，億萬百姓人望所在，當世真神。不過聽我師傅說，天下將有大變，妖魔蠢蠢欲動，似有一場生靈涂炭。到了那時，人間神明淪喪，入世做官不如上山修道?！?

“竟有此事？”

“我師傅喝醉了酒愛說胡話，亂說一通也不稀奇?！?

“我從鄴鄉一路趕往泥陽城，途中所見所聞，亦不算太平。我還聽說北方有戰亂，一些百姓拖家帶口往南避禍，路上死了不少人……崔姑娘在北方游歷，可曾見過？”

“我不僅見過，還趕了不少死尸……”

“所以你師傅，或許不是亂說?！?

兩人閑聊一陣，忽然安靜下來。

“你……你放我下來吧?！贝拚嬲嫔碜右粍?。

“可是這地上涼……”

“你把我放在蒲團上?！?

“在下抱著也不累……”

崔真真拿頭磕了下他胸膛，故作怒容道：“虧你還是個讀書人！抱著本小姐，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堪之事！”

陳靖臉上一紅，囁嚅道：“崔姑娘冤枉我了，我可沒多想。在下是想著，抱著你向真君請求婚約，會不會使對象變成你，哪怕增加些機率，也是好的?！?

“若不是我呢？”

陳靖一怔。

崔真真哼道：“本小姐可不想躺在別人新郎的懷里?！?

陳靖苦笑一聲，道：“若婚約另一方不是崔姑娘，豈不是又害了一位素不相識的女子？咱們得想想辦法，必須是咱倆成婚！”

兩人悶頭思索。

陳靖喃喃自語：“那小道童說除非有媒妁之物……什么東西能當媒妁之物？”

崔真真倒是想到一物。她在借宿之人家里，時常聽下人們背后議論，某個家主在外偷腥，某個小妾與誰廝混，都是些背后嚼舌頭的家長里短。其中有人曾經提起過某對新人，家世不合，父母反對，最終卻是奉子成婚。聽下人們感嘆，這肚中胎兒勝過一切媒妁之物。

想到這里，她的一張臉也紅透。

“崔姑娘怎么了？”陳靖見她異樣，連忙問道。

崔真真狠狠瞪他一眼。

陳靖只覺莫名其妙。

想了良久，兩人也沒想出好辦法。陳靖不想賭那虛無縹緲的天意，更覺青羊真君邪異得很，絕不會讓自己輕易如愿。

“我還有幾日可活，咱們不急于一時，等這邊的鬼進殿，我去問問，多打聽打聽總不是壞事?！?

崔真真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你還是放我下來吧。本小姐感覺身上有了氣力。”

“……好吧。”

陳靖將她放下，崔真真站起身，兩人微微一頓，皆有悵然若失之感。

正在這時，殿外響起小道童的唱喏，終于有鬼進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