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大相國寺晨鐘剛歇，寒風卷過寺院，吹皺地上積雪。

陸臨做完早課，又回到原來的地方，清掃新的積雪，若非俗事紛雜，如此倒也算清凈。

“哥哥，昨天那個青色披風的小娘子是誰？”此處是觀音殿，在阿璃的準入范圍內。

此時小團子正坐在梅樹的花圃上，晃著小腳，一臉“嚴肅”地看著陸臨清掃積雪。

陸臨沒想到阿璃昨天看到了，而且忍到現在才說，而且自己竟然莫名的有些心虛？真是奇了怪了。

佯裝不經意道：“噢，不過是個不小心摔倒的女施主，我把她扶了起來。”

“噢，是這樣，那是她好聞還是阿璃好聞？”阿璃跳了下來，背過身去，抬頭看著樹上的寒梅。

陸璃覺得這么多年一直把陸臨當成哥哥，是既敬且愛。但是昨天看到陸臨和別的小娘子親近，那一瞬間的心痛讓她捂著胸口蹲在原地久久不能起身。

陸臨抽了抽鼻子：“我覺得兩......咳咳，小孩子胡說什么，我怎么會聞人家身上的味道？”好險，差點上當了。

“哥，我問過福田院的老嬤嬤，你也就比我年長兩歲？我今年都可以及笄了~”

阿璃背著身，陸臨沒看到她臉上的羞紅，只是點頭高興道：“對啊！你都快要行及笄禮了，不急，待我好好籌備下，給你一個盛大的及笄禮。”

阿璃小臉一垮，本來臉上還有些羞紅，現在只剩下羞惱了，唉！竟不知自己哥哥有時候怎么笨的！

猶豫著要不要提醒下，卻被一位僧人的到來打斷了情思。

“明凡師叔，住持方丈有請，請您至資圣閣議事。”

這些天寺里的僧人都知道住持道臻禪師收了個關門弟子，引起很多院內實權人物的窺探。

江湖本就是人情世故，就連號稱四大皆空的佛家弟子也不能免俗，嗚呼哀哉。

陸臨輕微頷首：“有勞師侄，貧僧這就前往。”又對著阿璃交代，“阿璃，我去去就回，別跑太遠。”

“哎呀，知道了，我去找林翀叔，他說要教我習武。”阿璃說完就蓮步輕移地走了，嘴里好像還嘟囔著：“笨死了~”

也不知道在說自己還是在說陸臨。

......

大相國寺，資圣閣中道臻和章惇正在對弈，房中香爐青煙緩緩升騰。

“師父，明凡求見。”門外陸臨行禮求見。

門內道臻和章惇聞言對視一眼，同時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進來吧。”

陸臨進入里間，發現“鰱鳙”竟然也在，看來實則是章惇召見自己：“卑職參見相公，拜見師父。”

章惇捋著白胡哈哈一笑道：“恭喜小郎君，記得前幾日你這弟子還是假冒的，如今可是道臻老友貨真價實的弟子了。”

道臻給章惇添了杯茶，附和一笑：“此子確有幾分佛緣，且氣運加之在身，貧僧要恭喜相公得遇良才才是。”

“一切全憑相公抬愛賜予，師父憐憫，卑職賴天之幸，得效忠相公門前，入師父門下。”陸臨自然是有點演技在身的，把感激涕零四個字演出了真味。

章惇笑著點點頭，食指和中指拈起一枚白子轉動：“嗯，以你的聰慧不用我多說，皇城司的差事辦的如何？”

陸臨心知章惇自然不可能是關心自己在皇城司過得好不好，想必是最近宮墻里的斗爭愈演愈烈了，郝隨和章惇這對假盟友，裂痕在進一步擴大。

今日章惇前來，一是看看自己這位“氣運奇人”有什么方法見解，二是逼自己站隊。

不過陸臨從始至終都是希望章惇勝出的，原因也簡單，因為文官有自己的底線，譬如名譽、氏族等等。

而郝隨是死太監，就像一條“毒蛇”，瘋起來，連自己都咬，陸臨可不想被咬，還是弄死了的好。

“回稟相公，郝都知說近來京中傳了些太后的風聲，委了卑職差事，潛伏大相國寺探尋源頭。”

陸臨此言是為了拋磚引玉。

章惇把白子丟進棋簍里，語氣玩味道：“那你認為消息是誰散布出去的呢？陸臨啊，來陪我手談一局如何？”

陸臨施了一禮，往塌床走去。道臻起身讓了個位置，和陸臨擦肩而過的時候，眼神倒是帶著關切，只是他也不能違背章惇的決定。

“相公，市井都在傳言圣上皇子早夭，是因...是因太后垂簾聽政，牝雞司晨....卑職以為，皇城司的察友在汴京城無孔不入，不可能查不到是誰散布的消息。”

陸臨一邊拾起黑子，一邊說道。

章惇臉上出現了笑意，暗嘆此子果然聰明，只需稍微提點，就能馬上領悟并且給出意見。

“哦？你的意思這是你皇城司自己人在背后詆毀天家？”

其實在場的三人都知道，其實到底是誰在背后散布風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利用這股風達成什么樣的目的。

陸臨的意見就是郝隨已經不受章惇控制了，他愿意幫他奪回皇城司的控制權。

不過陸臨懷疑他們也許還真歪打正著了，這風聲還真有可能是郝隨干的，因為他要轉投太后，不弄點投名狀怎么行?到時候郝隨就說這些都是新黨干的，那不妥妥的政績？

不過這都不重要......

陸臨執黑子先行，落子在右上角星位上：“相公洞若觀火卑職佩服，敢問相公，近日官家身體是否有恙？”

章惇執白子同樣回敬了一著，落子星位。這就是他今天過來最大的原因，官家這幾日都咳血，這消息料想太后應該知道，除此之外就是他知道消息。

現在他對陸臨的信任已達八成，當然這只是利益上的信任。

“官家近日確實身體不適，太后欲讓其胞兄向宗回接替王澤任殿前司副都指揮使，掌控禁軍兵權。不過殿前司都指揮使曹誦是個墻頭草，和我聯合壓了回去。”

眾所周知王澤是他的人，看來太后已經開始在防著他了，他親信的捧日、天武兩軍太后也想調離外城，不過雙方斗法一場，被他暫時阻攔了下來。

所以聽到風聲的郝隨才會蠢蠢欲動，意欲轉投太后。

“相公稍安，這局棋連中盤都沒有下到，僅僅只是開始呢。”

“啪嗒。”

陸臨的第二顆黑子直接落在了天元的位置上。

章惇蒼老的眼睛盯著棋盤一瞇，又抬頭看向陸臨，不可思議地竟然在一位小小的少年身上找到了一種相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