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東，龐府。

這是一座三進庭院，夯土的院墻泛著經年雨痕，半圓形素陶瓦當在廡殿頂排出齊整的弧線，檐下懸掛的青銅鐸鈴撞出金石之音。

一輛青銅軺車在門前停下，青銅鎧甲、紅色披風的龐涓從車上一躍而下。他面色肅然似有心事，頭也不抬直向府內走去。

邁入闊大的木門，迎面是一座影壁。踏著青石板小徑繞過影壁，眼前是一方天井。天井東南有石亭，亭邊有一叢翠綠竹林，在徐徐春風吹拂下颯颯作響。

沿著青石板小徑前行，兩側是廂房，專供仆人住宿，亦是廚房、門房之所在。

繼續往前走，便是第一進廳堂，尋常用來待客。徑直穿過廳堂便來到了第二進，這里被分隔成五個房間，是龐涓書房及辦公之所在。

第二進與第三進并不直通，從門口出來，兩側有過道，沿過道繼續前行，便是第三進，這里是龐氏家眷住所。

龐涓進入書房。書房中只有一張木案，四周全是書簡。

他跪坐案前，案上有一卷書簡。拿起書簡，略一猶豫便又扔在案上。他嘆了口氣，怔怔發呆起來。

日漸西斜。

門口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響起，龐涓恍若不覺。

來者是一名女子。她一身勁裝裹著修長的身材，面白如雪，目若星云。

見龐涓面色異常，女子上前，輕聲道：“兄長可有未決之事？”

女子正是龐涓之妹，龐姬。

聽到妹妹的聲音，龐涓回過神來，示意龐姬入座，同時嘆道：“今日大王召見，言公子赫欲拜我為師，修習兵法。”

龐姬入座后，眉頭微皺，問道：“公子赫？他何以對兵法感興趣？此大王之意，還是公子赫自己欲拜兄長為師？”

龐姬對魏國權貴很是了解，一連幾問。

龐涓搖搖頭，繼續沉默。

龐姬沉吟片刻，疑惑道：“怪哉！他為何選在兄長即將伐韓之時作此舉動？”

龐涓說道：“按大王之所言，公子赫近來似有所成長，其于兵法一途亦有天賦。”

“兄長不欲授之？”

龐涓點頭道：“為兄不愿與其牽涉過深。”

“因太子申之故？”

“然也！太子未來是魏國之主，為兄與之相合數載，深知其人。若收公子赫為徒，一旦日后兄弟二人相爭，為兄難做矣！”

“兄長是怕太子多心？”

龐涓點點頭。

龐姬手指輕叩木案，片刻之后說道：“太子與公子赫二人相較，自是選擇太子無疑！小妹有一計可令公子赫知難而退！”

“哦？”龐涓眼前一亮，“小妹快快道來！”

第二日，殿前。

魏王坐北朝南，龐涓與公子赫分列左右。

魏王問龐涓道：“上將軍，寡人之建議，君以為如何？”

公子赫看向龐涓，只見他面色稍顯凝重，不由得心中一緊。

龐涓起身，躬身道：“蒙大王看重，臣得執戟為王前驅。然帷幄經年，策馬四方，軍國重務實難托付于人。凡在樞庭，晝夜圖議拒敵之策；偶赴疆場，片刻耽于破陣之謀。若沉溺教習之務，恐誤廟堂大計。竊聞赫公子欲投門下，私衷惶惶如對鴻鵠。兵法乃生死之術，非穎悟絕倫者不足承其髓。愿王允臣考校公子兵法造詣，若有根基，臣當傾囊相授；倘才具稍遜，還望賜臣專意疆場。”

公子赫心中頓生怨怒，這是看不上我，不打算收我入門吶！

他的倔勁兒也上來了，暗道：“今日偏就讓你刮目相看！”

魏王看向公子赫。

魏赫起身，微微一笑，說道：“上將軍既欲考校，小子接住便是！只是小子欲隨上將軍習破陣之機樞，上將軍莫令少年斬鯤為舟！”

若不是聽魏赫談過兵法，魏王還真想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龐涓點點頭道：“公子寬心便是！”

“上將軍請賜教！”

龐涓：“公子且解'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當如何施為？”

魏赫：“昔晉陽之戰，智伯掘汾水灌城，卻佯作糧盡退兵。待趙軍出城取水，三卿聯軍突襲破之。此正合'實強示弱，伺機雷霆'之道。”

龐涓：“善。若敵眾我寡，當依何策？“”

魏赫：“當效吳起陰晉之戰，五萬武卒據隘設伏，先疲秦軍于山道，后以車弩破其陣型。此乃'分敵之勢，以鎰稱銖'。”

龐涓：“若遇林戰、澤戰、原戰，何以制之？”

魏赫：“林戰用火攻，澤戰備舟楫，原戰重車騎！”

龐涓連續三問，魏赫皆應答如流，他不由得沉默起來。

倘若魏赫只以兵書言語應對，那倒也算不得什么。可他非但熟知兵法，更能以“晉陽之戰”、“陰晉之戰”解兵法之言，這卻不是死讀兵書能夠做到的。

這說明，魏赫其實有著較高的兵家天賦！

魏王滿意地笑了，現在壓力給到了龐涓。

龐涓猶豫了。他在猶豫是不是再出一題為難魏赫。

看著龐涓一臉的不情愿，魏赫心中不由暗罵：“小爺想給你個活命的機會，你可不要浪費了！”

對魏赫來說，拜龐涓為師，一是為了扭轉自身負面形象；二來這樣能夠接近龐涓，有機會改寫馬陵之戰的結局。

他不得不如此謀劃，因為以他目前的地位來說，哪怕他想通過死諫來改變魏王的想法，那都是天方夜譚。

龐涓還在猶豫。魏王發話道：“上將軍，劣子可入你之眼？”

龐涓心里頭苦笑，魏王既如此說，便沒有給他拒絕的余地。

到頭來還是要與公子赫產生聯系，早知是今日這般結局，昨日他就應該明確拒絕魏王提議。

龐涓起身，說道：“公子確有用兵天賦，臣愿授之以龐氏兵法！”

魏赫心中鄙夷，眼中滿是感激與興奮，他先向魏王行可一禮，而后緩緩走到龐涓面前，深深一躬，朗聲道：“魏赫見過龐師！”

龐涓微微一笑，雙臂將魏赫輕輕托起，說道：“公子請起，涓必傾囊相授，只盼公子學成之后為我大魏開疆拓土，助我王成就霸業！”

“謹遵龐師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