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賈母說上這些話，明顯是用了心的。

尤其是如此細細叮囑，景申頷首。

賈母一邊走著，一邊說道：“好孩子，你教他們讀書，我自是放心的，女子不必追名逐利，你只需教她們明理即可。”

景申卻是聽到了其中的關鍵詞，抬頭道：

“老夫人，此番學堂中難道還有女眷嗎？”

他的聲音像是在帶著一些試探，還有一些不敢相信嗎？

賈母看著景申，笑吟吟道：“怎么？小先生也覺得女子不必讀書，同我說一些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話嗎？認為男子的書，女子讀不得嗎？”

直接都從好孩子變成了小先生，瞧著說話的語氣，慈煦不減半分。

可是景申卻也不是傻子，賈母當初考教自己學問，雖說不上對于經史有多了解，但是定然是讀過書的。

此刻賈母卻說一些什么無才便是德，男子的書女子的書讀不得的話，若是應了，不就是在說賈母了。

景申雖然知道賈母話中的意思，卻也沒有驚的惴惴不敢言。

相反卻是十分自然的，說著：“女子持家，看賬本，辨田租，待客禮節，仆役管束，這些治家之能首在明理，而讀書方才明理，所以老夫人這話說的卻失了一些偏頗。”

“我無非憂慮的乃是府中女眷與我，畢竟是男女有別，有一些不便。”

說著言語之中盡是為對方考慮，賈母聽著自己的話被反駁了，不僅僅不生氣，相反卻是笑意更濃了。

“你這孩子說的真是說到了我心坎了，這女子持家的這些本領，若是不讀書，如何能夠明辨是非，如何能夠厘清其中的細枝末節，不被那些偷奸耍滑，吃里扒外的底下人蒙騙！”

賈母看起來寬厚，可是聽著對下人說的那些話，明顯從未將底下人當作真正的自己人。

更多的是以高高在上的角度，審視和提防。

景申說的這些話，也是完全是迎著這賈老夫人心意去說的。

這個時候說一些什么男女平等，女子也可當半邊天，這賈老夫人，不僅僅不會覺得感動。

還會覺得你這人離經叛道，乃是一個十足的狂徒。

“你這孩子不知是說你不和那些迂腐之人不同，還是說有一些古板，學堂有至圣先師在上，有圣人之言文章其中，有什么不便之處呢！”

這些話都是說的好聽漂亮話，實際卻是學堂上，都是自家人，旁邊有小廝隨從在側。

景申就算是想要做什么越矩的事情，也沒機會去做。

景申拱手：“是晚輩狹隘了！”

……

書院距離內宅有一些距離，景申卻是早早的就已經來到了學堂里。

指路的是一個躬著身子，頭發已然是花白的老頭。

他的目光看著景申年輕的模樣，不免有一些羨慕還有一些……

嫉妒！

他聽府里的傳聞知道，眼前的這個年輕的后輩，乃是明良縣的縣案首，此番乃是來金陵府參加府試。

多么年輕啊，自己如今已經五十有三，卻仍舊只是一個童生。

考了大半輩子，眼看著連活下去都是一件分外艱難的事情，才在這里領了這樣的一份差事。

而景申卻是絲毫沒發現老人的情緒，只是靜靜地已經站在課堂之上。

給一群孩子上課，雖然如今的他年紀比他們也大不了多少歲數。

但是當初自己剛剛入辦公室的時候，不知道寫過多少講話稿，還有匯報材料。

如今給這些孩子上課，不過就是準備一些備課內容。

而且如今的他記憶力，已經完全做到拖稿。

此刻最早來到書院的乃是賈環，他自京城出發的時候，趙姨娘就告訴他，一定要乖巧聽話，凡是老太太的要求，你都要盡力的去做。

如今老太太讓他們到書院的學堂讀書，那他就一定要在先生面前表現好，到時候先生夸贊，定然也能讓老太太對他印象改觀。

賈環身側只有一個小廝跟著，類似于伴讀和書童的角色。

賈環打著哈欠，道：“都怪你這個奴才，將我喚醒這么早！”

小廝也不敢反駁，即使是昨日夜里將睡之際，賈環有意叮囑。

他也吃過虧，解釋了反而會遭受打罵，與其如此，不如不說。

雖然有一些心氣不過卻不多，畢竟賈府家大業大，賈環雖然只是一個庶子，但畢竟是主子。

平日里也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加之從京城回到祖宅后，緊繃的神經也松下許多。

所以今日這特意起了早，對于他而言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在賈母面前尚且能夠裝的乖巧，但是在下人面前卻是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他本就是心胸狹窄，暴躁易怒的性子。

“環三兒，他只是盡了自己的職責而已，在這里大聲嚷嚷，難道不怕先生責備嗎？”

賈環看到來人，一開始微微皺眉旋即又緩緩露出一些笑容。

道：“原來是惜春妹妹回來了，我們一起進去拜見先生吧！”

原來是在雞鳴寺為賈母祈福的賈惜春，她昨日便回來了。

賈惜春是寧國府的大小姐，自幼就在賈母身邊長大。

無論是她的出身，還是他和這位惜春妹妹在賈老太太心中地位，他都是比不過的。

所以也是自覺的示弱，而賈惜春因為缺少父母關愛，方才養成了她這口冷心冷的性子。

雖然信佛但是卻無慈悲之心，甚至她信奉的是信奉“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

她身側跟著畢恭畢敬的丫鬟，她卻是沒多瞧上一眼一側的賈環，便一腳率先邁過了門檻。

成為了第二個來到書院，卻是第一個進院里的人。

一旁的賈環有一些悻悻，也是小步跟了上去。

說著：“寶二哥昨日在席間頂撞祖母，便是不想來這書院，恐怕今天不會來了！”

他這是走到了學堂外的環廊處，才朗聲說著。

卻是不知同前面的賈惜春說的這些，還是有意將話說給里面的景申聽。

而景申卻是提前半個時辰來到學堂，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小半個時辰，還并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