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永安此趟來荷湖，為的是快去快回，早日積攢夠功勞，將緇衣胸前的單花再添上一朵。

所以他的眼里自始至終只有地龍婆，容不得這些莫名其妙的戲碼。

蔡永安負手而立，沖著住持和金蓮地母厲聲大喝：

“二位！如果到了這個地步，仍然要有所保留，不將實情據實相告，那么下一次上門的就不會是我一個小小的神策府候騎，而是我江州副指揮使韓任屈大人，將肅清荷湖淫祠列入他的行程安排了！”

果然，蔡永安這話一出，住持整個人都頹唐地失了魂魄，一時像是被呼聲震懾到一樣連退兩步，差點一個踉蹌沒有站穩。

神策府的名字，住持在荷湖縣聽得向來不多，除了那一個只知道在縣衙旁熬工時、虛耗朝廷俸祿的駐軍旗頭。

可是韓任屈的名頭，最近卻很是如雷貫耳。

四日拔除七座“山神”、“水神”淫祠偽廟，清掃妖魔不計其數。

不要說氣海境妖魔紛紛流竄逃命，就是瓊華境的封山鎮海大妖，直接死在他手上的也已有三頭。

他韓任屈要是帶隊親至，自己這個住持恐怕就要收拾細軟離開荷湖，遠遁他鄉去隱姓埋名避開韓副指揮使了。

“不過，要是閣下愿意拿出配合的態度，將這只從韓副指揮使手下撿回一條小命的地龍婆繩之以法。”

蔡永安語氣稍稍放緩，吊足了金蓮地母和住持的胃口，

“以荷湖這些年風調雨順的環境，在下未必就不能和上頭求個情，留你荷湖一片參照往昔不變的自留地。”

可惡，這不是明碼標價的威脅是什么？

住持心中不忿，明明都是肉體凡胎的人族，眼前此人好生陰險，居然敢討價還價地要挾娘娘。

須知道，我荷湖子民，哪個敢這樣和娘娘說話？便是得了娘娘一眼垂憐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更不可能在我這個一人之下的住持面前作威作福……

金蓮地母雙手合十，口吟佛號。

千呼萬喚，總算是要開啟她欲言又止的尊口了：

“閣下可知，這荷湖的舊賬？”

媽的，一上山先看住持這個山野粗人百般阻撓，現在好不容易唬住了你這個自封的小小山神地母，還不開口。

居然還要我臨時惡補荷湖歷史嗎？

你怎么不直接照著地方縣志念呢？

蔡永安努力平復心中情緒，長長吐出一口郁氣，假裝撫平衣襟，實則是按壓心口郁結，也是在江上被水鬼妖嬰祝由術污穢詛咒的傷口，最終溫文爾雅地淡淡說了聲：

“愿聞其詳?！?

“數十年前的荷湖，有個極為不體面的舊稱呼，喚作‘水鄉妖地’。原是因為此地是西方佛國和西南萬妖窟征戰喋血的古之戰場?！?

“佛骨舍利和大妖寶血降塵江底，此地的草木精怪和魚鱗蛇蟒得了這一份機緣，修行之路自然要遠比尋常的山精水怪得道要快?！?

“甚至有些天運垂青的好運兒，還能借此純凈妖血覺醒一些妖族神通妙法，戰力跟普通的同境妖物更是不可同日而語。這一點，想必閣下幾位在登島之前就深有體會了?！?

金蓮地母話音未落，站在蔡永安身后的柳觀和羅統都是肯定地點點頭。

深有體會是真的深有體會。

尋常的氣海境妖魔不像白蓮教的妖人那么難纏，畢竟靠的都是相對粗淺和原始的天賦神通以及種族特性，沒有功法典籍的教程，玩的都還是本能。

大多數氣海境妖魔的絕活還是近身肉搏。

像島外那頭赤身鯉妖這種手握完整而強橫的成體系妖法的氣海境妖魔，基本上已經是妖魔中的異端。

靠著一手水鬼妖嬰，布施水官威能，甚至可以在百里江域內稱王稱霸，找不到對手。

甚至還能馴化水族同輩，為它在水中隔空提供妖力支持，玩起了正義的多打一。

連不擅長水戰的蔡永安一行人也險些在它手上吃了暗虧。

想不到是有這么一層淵源，多半是得到了哪位妖族大圣的傳承。

金蓮地母給足了柳觀等人消化信息的空間，看大家已經從赤身鯉妖的陰影里回過味來，才繼續往下說道：

“數十年前，我受高僧大德點化得道，于荷湖島前發下宏愿，誓要以小神孤身之力，為荷湖百姓提供一片不受水族妖禍侵擾的安樂之所?！?

“經歷多日血戰，江中幾頭出挑的大妖都被我誅殺，又與殘存的赤身鯉妖劃江為界，留出了一片可供漁民獵取漁獲的和平水域?！?

“荷湖島內，原本纏繞全島溪流和內湖的鬼岸枯荷，也被小神連枝帶蔓、翦除一空，將此類影響百姓正常生計的島上精怪從此除名?！?

連枝帶蔓嗎？荷花蓮花這種東西，我記得不都是“不蔓不枝”的嗎？

柳觀心里忍不住吐槽道。

其實這一段故事，就算祂金蓮地母不說，柳觀自己也能憑借現在荷湖島上的情況猜個七七八八。

所以可以說這段歷史里的有用信息其實不多。

真正吸引了柳觀注意的小細節無非是兩點。

一是那位號稱點化了金蓮地母得道的高僧大德是何許人也？

難道是什么西方佛國的間諜和尚跨境來江州發展什么“晉奸”？

柳觀聯想到正殿上空的那尊類似佛陀的畫像。

想必金蓮地母口中的那位高僧便是此人，此時柳觀才幡然醒悟，畫像中的高僧手持金環錫杖，便是要以此說明他拄著錫杖遍歷天下為佛門傳法的功德。

像這類重要的畫像里出現的元素，通常都是精心挑選過后，有所指代的，不會是無由來的純裝飾品。

這第二個細節嘛，就是柳觀有些不懷好意地對金蓮地母身份的揣摩了。

不知這位慈母娘娘修持的是何種佛教法門，柳觀倒是還沒有和這一脈的高人交過手。

同樣是有佛門淵源，白蓮教的白陽一脈紋身師傅的手藝他就體驗過，想到這里難免有些技癢和好奇。

柳觀不是沒有想過金蓮地母可能同樣是妖身所化。

只是近距離接觸下，柳觀居然在祂身上一點妖氣也沒有感應到，他還未曾見過如此高深的藏氣法門。

就想當然地認為金蓮地母多半是修持有術的凡人之軀。

柳觀在這頭腦風暴，蔡永安聽了這段歷史卻直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