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說去，還是沒有說到重點所在啊？

金蓮地母忽然心有所感，像是說到了傷心處，頓了頓，又豁然灑脫地往下說：

“翦除妖魔一事，說來風光無限，也為小神在荷湖受百姓的香火供奉奠定了信眾的根基。可惜福兮禍所伏，個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小神雖然取得了最后的成功，卻也在連日交戰中受了嚴重的暗傷。數十年的溫養傷勢和香火之力，也沒能讓小神徹底痊愈。”

“每年總有幾日舊傷復發，小神體內妖力殘留的祝由穢咒，會將我拖入最虛弱的一陣低谷期。”

哦？有這種事？

柳觀恍然大悟地瞅了一眼面露難色的住持。

難怪住持對金蓮地母說出真相多有阻撓，只怕是這老小子平日里打多了算盤，總是門縫里瞧人把人瞧扁了。

住持多半是害怕蔡永安一行人得知了這個消息后，順便就趁人之危把金蓮地母也一起辦了，呈交給韓任屈作為幫副指揮使刷數據的突出業績，用金蓮地母的命去討好上級了。

柳觀順著這層思路往下想，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蔡永安的性格他是知道的，純粹的實用主義者，不舔上級，只沖業績。

對于捕妖營沒有發布捕妖令的任務，那是一點功勞也刷不到的。

就算真的去自發捕殺金蓮地母，也就只能拍拍韓任屈的馬屁了。

可是，

金蓮地母一死，荷湖島外百里水域中的無數水族妖物該派誰來牽制？

難道是靠荷湖駐軍旗頭用來壓床的那本小冊子，

就靠著威震海內的絕版春宮圖嗎？

蔡永安是個精打細算的聰明人，又怎么會花精力去干這種不漲功勞又實實在在會影響百姓生計的臟活累活呢？

“那強大生靈甫一登島，小神便已經察覺到了這股熟悉的氣息，多半是數十年前曾經參與過那場混戰的妖孽殘余。”

蔡永安眉頭微凝，已經完全進入了金蓮地母的敘事節奏：

“你的意思是，它從一開始就是沖著你來的？”

金蓮地母思忖了片刻這種可能性，隨即又搖搖頭，否定道：

“這倒是未必，她能察覺出小神的孱弱，小神也能感覺到她并不在狀態巔峰的嚴重傷勢。依小神看來，最大的可能性還是她躲避神策府追殺的時候，沿途聽聞了荷湖即將召開盛大法事的消息。這才臨時起意，想到了來這島上打秋風。”

金蓮地母分析的內容絲絲入扣，長篇累牘的冗長話語不但兼顧了偶然性，還非常有歷史連續性，更是考慮到了地龍婆的思考角度。

就算是蔡永安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席話已經有了七分的可靠，并不像是臨時羅織的騙人的話。

他一時之間有些失神，反而是身邊的羅統先注意到了問題，追問了一聲：

“什么法事？”

“兩日后的‘彼岸盛會’。荷湖百姓為了紀念小神最初在荷湖退魔顯圣的日子，一年一度的盛大法事便是在此時召開。”

金蓮地母接著說道，

“法事之日愈發接近，小神的復發舊傷也愈發虛弱。小神料定地龍婆必然是深諳其中關竅，要等到那一日再突然發難，趁小神最虛弱的時候出手食。”

這樣一來，便是連地龍婆流連荷湖久久沒有離去的原因也可以解釋了。

他直接將金蓮地母口中的強大存在理解成地龍婆。

像是補足了拼圖的最后一塊碎片，先前蔡永安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邏輯關系，此時都已經豁然開朗。

地龍婆一是為了借助地理觀望逃生，二是為了在此等候獵殺金蓮地母進補。

等待的空隙還能趁著金蓮地母的虛弱期，在荷湖島上肆意蠶食百姓。

如意算盤打得是叮當響。

蔡永安點點頭，算是徹底明白了，轉而問道：

“也就是說，在接下來的兩天之內，一直到彼岸盛會之前，地龍婆應該都不會離開荷湖是吧？”

羅統嘬嘬牙花，倒是不怎么認可這條推論：

“蔡頭兒，我看倒是不見得。地龍婆見到我們已經殺了赤身鯉妖，很難保證它不會聞風而逃。還沒煮熟的鴨子哪有架在脖頸上的刀子來得直接？”

畢竟要把金蓮地母這只“鴨子”燜熟還要再等兩天。

可是神策府的刀把子已經聞風而動，跟著地龍婆摸到荷湖道上來了。

那是可能隨時要生死相搏的呀。

“不會的。這只地龍婆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子，陰暗刻毒，待時而發，金蓮地母這么大的一個誘惑在它面前，它是決計改不了貪嘴的老毛病的。”

蔡永安仿佛智珠在握，出發踏上此次征途之前，他一夜沒有合眼。

通宵達旦地泡在捕妖營的卷宗里，調查了解地龍婆的習性和留有記載的舊賬。

這是他多年來作為帶隊候騎修行的基本功。

隊內司員要考慮的是接受命令和更好地執行命令，而他作為帶隊者要考慮的就不僅僅是簡單的調兵遣將，還需要抓住一切能掌握的信息，從全局的角度考慮。

蔡永安對地龍婆的行為模式已經有了較大的把握，他徐徐說道：

“更何況，它就是要跑，又還能跑到哪里去呢？像只無頭蒼蠅一樣亂竄，要是遇到了韓副指揮使，豈不是自投羅網顯得可笑？”

“荷湖畢竟不一樣，我們在明，地龍婆在暗。我們把它當成捕妖營的任務指標，它也同樣把我們當成果腹充饑和固本培元的人肉寶藥。”

金蓮地母聞言也頗為贊同地點頭稱是：

“鹿死誰手，還未可知。若不是今次諸位閣下趕來及時，只怕地龍婆對小神的獵殺便是計日以待了。”

蔡永安抄起銅錘，驀然一把敲擊在那一口形制古拙青罄，像是在為這一場會談敲定最后的基調：

“兩日為期。以山上金蓮地母廟和山下縣衙為傳訊點，互通消息有無。神策府此行搜捕荷湖全域，還望閣下在信眾面前行個方便。”

“一旦找到地龍婆的蹤跡，希望閣下能鼎力配合我們的行動。”

言簡意賅的一番話說完，蔡永安就潦草地行了個禮，轉頭離開內殿朝著山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