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唐通的壁壘外,號角聲劃破天際。
那是胡虜特有的號角聲,低沉而悠長,仿佛來自遠古的呼喚。鐵甲騎士在天津衛北城門外列隊,馬匹不安地打著響鼻。這些騎士身材高大,眼神兇狠,舉手投足間盡顯草原游牧民族的彪悍。
城墻上的唐家將士面色發白,不少人手中的兵器都在微微發抖。
“倒是有模有樣。”唐通負手而立,強作鎮定地評價道。他的聲音刻意提高,想要安撫軍心,“可惜愚忠朱賊,終成螳臂當車,不過是最后的掙扎罷了。”
話音未落,城下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個身影舉著白旗,跌跌撞撞地跑來,聲嘶力竭地喊道:“神箭營統領于河山前來!”
唐通面色一凝,沉聲道:“讓他進來。”
于少安進城后立即跪地叩首,渾身沾滿塵土,看起來確實是經歷了一番惡戰:“總鎮大人,小的有罪啊!弓箭營兄弟...兄弟們都...都...”
“說!”唐通厲聲喝問。
“都被殺了!”于少安聲音顫抖,“朱賊夷丁實在太過兇殘,我們...”
“什么?全軍覆沒?”唐通臉色驟變,一把揪住于少安的衣領。
于少安淚流滿面:“吳三桂親自領軍,那簡直就是人間地獄!刀刀見血,片甲不留!幸得千歲爺開恩,特意差我來勸降,說是投誠者皆賞銀二兩...”
“住口!”唐通勃然大怒,將于少安重重摔在地上,“朱家天下已亡,誰還跟著他...”
“總鎮此言差矣!”人群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唐老四擠出人群,臉色陰沉,“跟著李家,連口飯都吃不上,兄弟們死傷無數,可曾見過一文撫恤?”
唐通身邊的親信們立即拔出腰刀,對準了唐老四。而唐老四的部下們也紛紛亮出兵器,雙方劍拔弩張。
“自家兄弟,何必動刀動槍?”于少安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打圓場,“千歲爺說了,只要放下武器,既往不咎...”
唐通目光掃過四周,看到將士們閃爍的眼神,心中一沉。他正要拔刀,卻突然感到背后一陣劇痛。
他緩緩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從胸口穿出的血刃。刀尖上還掛著幾滴鮮血,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芒。
營中一片嘩然。
遠處,浮橋已經完工。李過的大軍蓄勢待發,準備渡河。而在另一邊,吳三桂的鐵騎正在逼近。一場血雨腥風即將來臨。
“天津城已破,降者免死!”
震天的喊聲從天津南城方向滾滾而來,如同驚雷炸響,震得船上的人心頭一顫。渾濁的海河水面倒映著遠處的城墻輪廓,不時有火光沖天而起。
朱慈烺立于一艘沙船的甲板之上,微風掀起他的衣袍下擺。他的目光投向城墻方向,眉頭不自覺地皺起。陳永福攻下城池的速度,比預想中更快。這意味著接下來的局勢將更加復雜。
甲板上,眾人各懷心思。沈廷揚搓著手,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化,終于壯著膽子向前邁出一步。
“殿下,方才那個......”沈廷揚欲言又止,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
朱慈烺轉過身來,目光如刀般銳利。這沈廷揚,明明擁有兩門從澳門購得的紅衣大銅炮,在戰事初起時卻率先想著開溜。船隊剛到河口,就以各種理由想要退卻。如此貪生怕死之輩,還敢自稱忠商。
“沈廷揚。”朱慈烺語氣平淡,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本宮不問你方才為何退卻。現在你只需回答,還有多少船只可堪一戰?”
沈廷揚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搓著手道:“回殿下,船只倒是都完好無損,只是......”
“說下去。”
“只是人手不足,每船僅有二三十人。若要逆流而上,恐怕......”沈廷揚的聲音越來越小。
“克難新軍可補你船上空缺。”朱慈烺直接打斷他的話。
沈廷揚臉色一變,連忙道:“這...殿下容稟,水戰與陸戰大不相同。若由陸上武將統領,恐怕......”
“你家船頭自行統領便是。”朱慈烺環視四周,目光在眾多船夫中逡巡,最后落在一名黝黑精悍的漢子身上,“這位便是......”
那漢子當即上前一步,抱拳施禮:“小的火銃韓,大龍頭號船頭。”
朱慈烺細細打量著此人。只見他身材魁梧,肌肉如鐵,一雙手掌滿是老繭,顯然是常年在水上討生活的人。最重要的是,這人眼神清明堅毅,不似其他船夫那般躲躲閃閃。
“好,水戰之事,你來指揮。本宮也坐你這艘船。”朱慈烺果斷決定。
“殿下!”一旁的吳三妹突然驚呼,“此人要求卸甲,恐有不測......”
火銃韓聞言,連忙解釋道:“姑娘你可能還不太了解,水戰最忌鐵甲。一旦落水,鐵甲便成了催命符,就是神仙也難救。何況如今火器當道,鐵甲也是無用之物。”
他說話時神態自然,語氣誠懇,顯然是經驗之談。
朱慈烺聽罷,微微頷首。他轉頭對湯若望道:“湯監正,你與蘇侍書去查看那兩門大炮。其余人等,都依船規行事。”
話音未落,城中又傳來一陣激烈的喊殺聲。雖然南城已破,但守軍并未完全崩潰,反而在巡撫衙門一帶組織起了頑強抵抗。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濃煙滾滾而上。河面上倒映著搖曳的火光,將平靜的水面染成了血色。
朱慈烺站在船頭,目光越過滾滾濁浪,望向那座正在燃燒的城市。夜風吹來,帶著硝煙的氣息。
沈廷揚見勢不妙,連忙招呼手下人開始準備。船上頓時忙碌起來,水手們紛紛解開纜繩,調整船位。克難新軍的將士們也開始登船,雖然對水戰并不熟悉,但軍紀嚴明,很快就按照火銃韓的指示就位。
火銃韓站在舵室前,開始分派任務:“前艙的弟兄負責瞭望,中艙準備火器,后艙......”
他的聲音洪亮有力,指令明確。這讓朱慈烺越發確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密集的炮聲。城內的戰事似乎愈發激烈。朱慈烺的目光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眉頭微皺。他知道,時間緊迫,必須盡快行動。
“火銃韓。”朱慈烺開口道。
“殿下。”
“準備啟程。”
火銃韓抱拳應聲,隨即轉身開始指揮。船上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每個人都繃緊了神經。
河面上,其他船只也開始蠢蠢欲動。夜色中,十幾艘大小船只排成戰陣,緩緩向上游駛去。船槳入水的聲音破空而起,混雜著遠處的喊殺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神策弟兄,都打起精神來!”吳三妹高聲提醒道,“水戰雖與陸戰不同,但殺敵的決心卻是一樣的!”
克難新軍的將士們齊聲應和,士氣頓時為之一振。
就在這時,前方忽然傳來幾聲清脆的銃響。火銃韓神色一凜,大喝道:“小心警戒!所有人準備應戰!”
船隊繼續前進,逆流而上。河道兩岸的景象在月色中若隱若現,偶爾能看到岸邊有人影晃動。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握緊了手中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