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里的泥漿味還殘留在球鞋縫里，陳默盯著課桌上的畢業倒計時牌發呆。粉筆寫的“3“字被擦了又改，旁邊畫著小滿新教的糖紙蝴蝶，翅膀上的紅墨水印子滲進木紋，像朵開敗的映山紅。秘密基地的竹篾頂棚上周剛加固過，小滿把摔裂的木雕青蛙用紅繩吊在入口處，說這樣田神就能保佑他們考出好成績。
“默子哥，接好了！“小滿的聲音從斜后方飄來，陳默慌忙坐直身子，看見粉筆頭擦著發梢飛過，在窗玻璃上留下道白痕。她坐在第三排靠墻的位置，辮梢用紅頭繩系成歪馬尾，校服領口敞著，露出鎖骨處新紋的螢火蟲刺青——其實是用紅墨水畫的，昨晚在秘密基地折騰到月亮爬過竹林。
蟬鳴在鐵皮屋頂上敲出滾燙的節奏，監考老師的藤椅發出吱呀聲。陳默盯著數學卷子上的應用題，突然看見草稿紙邊角冒出只紅墨水畫的小豬，圓耳朵上還別著朵糖紙剪的花。他聽見小滿用鉛筆敲課桌的暗號，抬頭時正撞見她擠眉弄眼的模樣，左眼下方的淚痣被陽光曬得發亮，像滴凝固的紅墨水。
紙條在課桌下傳遞時帶著體溫，紅墨水還沒干，小豬的尾巴蹭臟了陳默的袖口。他剛展開半角，就聽見“啪“的拍桌聲——監考老師不知何時站在身旁，手里捏著那張畫滿小豬的草稿紙，紅墨水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站起來！“老師的戒尺敲在講臺上，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小滿的椅子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她把辮梢的紅頭繩往下扯了扯，露出被紅墨水染臟的指尖：“是我畫的，他沒看。“聲音像浸了井水般清亮，卻在看見老師舉起紙條時，喉結輕輕滾動。
陳默的后頸沁出冷汗，看見小滿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紅墨水瓶——那是上周從老師辦公室偷拿的，瓶蓋上還沾著她慣用的鳳仙花味道。老師的戒尺懸在半空，小滿突然從兜里掏出另一張草稿紙，上面畫著戴紅領巾的小豬，旁邊寫著“祝默子哥考第一“，字跡歪歪扭扭像爬動的螞蟻。
“罰你們擦一周黑板。“老師的聲音軟了幾分，戒尺最終落在講臺上，驚得粉筆盒里的粉筆跳了跳。小滿彎腰撿起掉落的紅墨水瓶，指尖在瓶身上抹出道紅痕，轉身時沖陳默眨眨眼，虎牙在陰影里若隱若現，像在說“別怕，有我呢“。
午后的陽光把教室曬成蒸籠，陳默握著黑板擦的手被木刺扎得發疼。小滿踮腳擦黑板頂端，校服領口滑下半邊，露出曬成小麥色的肩膀，上面的紅墨水小豬已經暈染開，像朵開敗的桃花。“其實我畫的是你，“她忽然開口，粉筆灰落在睫毛上，“戴紅領巾的小豬多威風。“
粉筆灰在光束里浮沉，陳默望著黑板上未擦凈的紅墨水印，想起三天前在秘密基地，小滿用紅墨水在糖紙上畫畢業禮物。她說初中要去鎮上寄宿，以后每周只能在曬谷場見面，說話時紅墨水瓶在掌心轉圈圈，在木桌上留下個圓圓的紅印。
“以后擦黑板我來打水，“陳默接過小滿手里的濕布，冰涼的水順著指縫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深色的點，“你負責畫小豬，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小滿的眼睛彎成月牙，突然用濕手拍他的后背，涼津津的手印在藍布衫上洇開，像只展翅的蝴蝶。
夕陽把教室的紅磚墻染成蜜糖色，兩人蹲在講臺邊洗黑板擦，肥皂水沫里漂著半片紅墨水染的糖紙。小滿忽然從兜里掏出個鐵皮盒，里面裝著用紅墨水寫的小紙條：“這是給你的畢業禮物，每天拆一張，就像我在旁邊陪你。“紙條上畫著各種小豬，有的戴草帽，有的舉著螢火蟲燈籠。
畢業考最后一科收卷時，小滿把紅墨水瓶悄悄塞進陳默的書包夾層，瓶身上新貼了張糖紙蝴蝶，翅膀上寫著“別怕數學題“。他摸著書包里的硬殼，想起昨晚在老槐樹下，小滿說初中食堂的饅頭比拳頭大，說秘密基地的門要用老槐樹的木板做，說紅墨水是田神的血，能保佑人不迷路。
罰擦黑板的第七天，陳默在黑板槽里發現半片風干的鳳仙花，花瓣上的紅墨水已經褪成淺粉色，卻依然倔強地舒展著。小滿蹲在窗臺邊擦玻璃，辮梢的紅頭繩垂在胸前，映著遠處竹林的綠，像團不會熄滅的小火苗。他忽然明白，那些被沒收的紅墨水紙條，那些被罰的午后，都是時光偷偷埋下的禮物，讓離別變得不那么苦澀。
放榜那天，陳默在秘密基地看見小滿蹲在刻字的毛竹前，用紅墨水在新抽的竹枝上畫小豬。她的初中錄取通知書歪別在褲腰上，露出“鎮立中學“的紅印章，像朵盛開的映山紅。“以后每周三下午，“她舉起紅墨水瓶，在竹枝上留下道鮮艷的痕，“我在老槐樹斷枝旁等你，帶鎮上的故事回來。“
夜風裹著竹葉的清香吹來，陳默望著竹枝上的紅墨水小豬，忽然覺得那些在考場上傳遞的紙條，那些被罰擦的黑板，都成了連接兩個世界的橋。小滿的紅墨水在暮色中微微發亮，像她眼里閃爍的光，照亮了即將分開的山路，也照亮了藏在秘密基地的，關于未來的，無數個小小心愿。
開學前的最后一個周末，兩人在秘密基地掛起用紅墨水寫的橫幅：“陳默周小滿永遠不分開“。小滿的字跡依然歪扭，卻比三年前多了份堅定，紅墨水在竹篾頂棚下隨風搖晃，像串不會褪色的燈籠。她忽然從兜里掏出兩枚紅墨水染的鵝卵石，一枚刻著小豬，一枚刻著蝴蝶：“一人一枚，想對方時就摸摸，紅墨水會告訴你我的心思。“
暮色漫進竹林時，陳默握著滾燙的鵝卵石，聽見小滿在身后哼起自編的山歌，混著紅墨水的清香，像首關于離別與重逢的詩。他知道，初中的寄宿生活即將開始，那些用紅墨水寫下的約定，那些藏在鐵皮盒里的小紙條，都會成為照亮彼此的星光，讓分離的每一個日子，都充滿期待與溫暖。
遠處傳來母親喚歸的聲音，小滿把紅墨水瓶塞進他手里，指尖劃過他的掌心：“別弄丟了，這是我們的秘密。“轉身時，辮梢的紅頭繩掃過他的手背，帶著紅墨水的溫熱，像她從未說出口的，關于友誼的，最珍貴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