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糖紙在秋風里沙沙作響,陳默盯著課桌上的木雕青蛙出了神。那是小滿用三天時間刻出來的,蛙背上還歪歪扭扭刻著“默“字,蛙蹼邊緣留著刀削的毛邊——她總說這樣才像真的青蛙??纱丝踢@只青蛙正趴在轉學生林小羽的課桌上,被對方用繡花手帕墊著,顯得格外精致。
“謝謝陳默同學?!傲中∮鸬穆曇粝窠讼闱辶?,她穿著漿洗得發白的藍布衫,領口別著朵用作業本折的紙花,“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木雕。“陳默的耳根發燙,他想起昨天在竹林,小滿把青蛙塞給他時的模樣:“送給你當保鏢,以后遇見蛇就拿它嚇唬人?!?
深秋的陽光斜穿過教室窗欞,在木雕青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陳默沒注意到小滿正站在教室門口,手里攥著新摘的八月炸,果皮上的絨毛還沾著晨露。她看見林小羽指尖劃過青蛙背上的刻字,看見陳默低頭時露出的后頸,突然覺得手里的野果硌得掌心發疼。
“陳默!“小滿的呼喊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她大步流星走到課桌前,抓起木雕青蛙就往地上摔。青蛙的一條后腿當場折斷,滾進講臺下的陰影里。林小羽的紙花掉在地上,陳默猛地站起來,撞得課桌發出巨響:“你干嘛?“
小滿的胸脯劇烈起伏,左眼下方的淚痣因充血顯得格外紅:“你把我刻的東西送人?“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梗著脖子不肯示弱,腳尖無意識地碾過地上的碎木屑,“竹林的刻字你也打算送人嗎?“教室里的竊笑聲像小蛇般游走,陳默看見林小羽蹲下身撿紙花,突然覺得胸腔里有團火在燒。
“你不講理!“他彎腰撿起斷腿的青蛙,木屑扎進指甲縫也不覺得疼,“小羽是城里來的,她喜歡......“話沒說完就被小滿打斷,她抓起陳默抽屜里的糖紙往空中一撒:“喜歡就可以拿走別人的寶貝嗎?這些糖紙還是我攢了半年的!“彩色的糖紙像受傷的蝴蝶般飄落,有張紅色的正巧貼在林小羽的紙花上。
上課鈴在這時響起,小滿轉身就跑,辮梢掃過陳默的手背。他望著地上的碎木屑和糖紙,突然發現其中一張糖紙邊緣有細密的刻痕——那是小滿昨天在竹林里偷偷刻的星星。后頸的冷汗浸透衣領,他想起今早路過周家門口,小滿母親指著他罵“野小子帶壞我家閨女“時,小滿偷偷塞給他的板栗還在書包里發燙。
深秋的竹林褪去了夏日的蔥郁,竹竿上的糖紙被風吹得七零八落。陳默蹲在秘密基地前,指尖撫過被踩皺的雙心刻痕。頂棚的竹篾還留著小滿編扎時的溫度,可此刻這里只剩他一人,書包里的板栗滾出來,沾著地上的枯葉。
“默子哥?!吧砗髠鱽砑毑豢陕劦穆曧懀惸仡^看見小滿躲在毛竹后,辮梢沾著草籽,手里攥著塊補丁摞補丁的手帕。她的布鞋沾滿泥漿,顯然是從后山抄近路趕來,看見陳默回頭,慌忙把什么東西往身后藏。
“給你。“小滿突然把東西塞過來,是用梧桐葉包著的烤紅薯,熱氣透過葉片在她掌心留下紅印,“我......我不是故意摔青蛙的?!八穆曇粼絹碓叫?,腳尖碾著地上的竹葉,“可是你把我送的東西給別人......“
陳默接過烤紅薯,溫熱的觸感讓指尖發麻。他看見小滿手腕上有道新疤,想起昨天打豬草時,她為了幫他撿掉落的課本被鐮刀劃傷??炯t薯的甜香混著竹葉的清苦,他突然鼻子發酸,把斷腿的青蛙從兜里掏出來:“對不起,我......我只是想讓小羽覺得我們山里人......“
“山里人怎么了?“小滿突然抬頭,淚痣上掛著顆淚珠,“山里人刻的青蛙比城里的玩具強百倍!“她從兜里掏出根細鐵絲,蹲下身給青蛙接腿,指尖在冷風中微微發抖,“上周你幫我家下地,我媽其實夸你手巧,只是她不好意思說......“
暮色漫進竹林時,青蛙的斷腿終于用鐵絲固定好。小滿把它重新擺在秘密基地的“書架“上,用糖紙給它做了個小枕頭。陳默望著她低垂的睫毛,突然發現她的辮子比開學時短了截——大概是自己賭氣時偷偷剪的。
“明天我去跟小羽道歉?!瓣惸瑩炱鸬厣系奶羌?,發現小滿已經用口水把褶皺舔平,“其實她人很好,會教我做算術題......“話沒說完就被小滿瞪了一眼:“不準喜歡她超過我!“但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秘密基地的刻字。
初雪來得猝不及防,早讀課上突然飄起細雪,陳默望著窗外發呆,忽然看見操場角落有個熟悉的身影。小滿蹲在地上,用樹枝在積雪上畫著什么,羽絨服拉鏈沒拉,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紅毛衣——那是陳默母親去年送她的。
下課后他跑過去,發現雪地上歪歪扭扭寫著“笨蛋默“三個字,旁邊畫著只缺了條腿的青蛙。小滿聽見腳步聲慌忙轉身,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烤紅薯:“給你畫的路標,省得你迷路?!八谋羌鈨龅猛t,卻笑得露出虎牙,像從沒吵過架般自然。
陳默蹲下身,用樹枝在“笨蛋默“旁邊畫了只展翅的蝴蝶——那是小滿最喜歡的圖案。雪花落在他們發梢,遠處傳來上課鈴響,小滿突然把烤紅薯塞進他手里:“快跑,不然要被值日生抓住了!“轉身時辮子上的草籽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星星。
雪后的竹林格外寂靜,秘密基地的竹篾頂棚積著薄雪,糖紙在白雪映襯下愈發鮮艷。陳默摸著口袋里的青蛙,斷腿處的鐵絲硌著掌心,卻覺得比從前更溫暖。他知道,有些爭吵就像這初雪,雖然帶來短暫的寒冷,卻讓竹林里的秘密基地,在彼此的心里,扎下了更深的根。
那天傍晚,陳默在周家門口徘徊許久,終于鼓起勇氣敲響木門。開門的是小滿母親,臉色依舊冰冷,卻在看見他手里捧著的木雕青蛙時,目光軟了幾分。“進來吧,粥還熱著?!八D身時,陳默看見門后掛著個竹編的青蛙——和他手里的那只幾乎一模一樣。
小滿坐在灶前添柴,看見他進來,慌忙把什么東西塞進圍裙口袋。陳默湊近一看,是張用糖紙折的青蛙,雖然歪歪扭扭,卻在腹部刻著極小的“默“字。兩人相視而笑,灶膛里的火光映著他們的臉,把那些沒說出口的道歉和原諒,都烤得暖融融的。
雪粒子打在窗紙上沙沙作響,陳默聽見小滿母親在廚房嘆氣:“死丫頭,整天就知道和默子哥瞎混,將來嫁不出去可別找我哭。“小滿吐了吐舌頭,突然把折好的糖紙青蛙塞給他:“別理我媽,等我們長大了,就住在竹林的秘密基地,養一屋子的青蛙,讓它們每天給我們唱歌?!?
夜風裹著雪粒掠過青石板路,陳默握著兩只青蛙——一只是木雕的,一只是糖紙折的,突然覺得,有些東西在爭吵中變得更加清晰。就像小滿左眼下方的淚痣,就像竹林里的刻字,就像彼此手心里的溫度,無論怎樣爭吵,都永遠不會消失。
第二天清晨,陳默在書包里發現張字條,是小滿用鉛筆寫的,字跡歪歪扭扭卻格外認真:“以后我的寶貝分你一半,你的寶貝也分我一半,誰也不準獨占?!白謼l下方畫著兩個牽著手的小人,旁邊還有只振翅欲飛的蝴蝶。
雪后的陽光格外明亮,照在教室窗臺上的木雕青蛙上,斷腿處的鐵絲閃著微光。陳默看見小滿在操場向他揮手,辮梢的紅繩在風里飄揚,突然覺得,這個冬天的初雪,不是寒冷的開始,而是另一段溫暖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