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冊里的銀杏葉還帶著圖書館的油墨香，陳默的書包拉鏈卡著小滿新縫的布貼——那是用秘密基地的糖紙拼的小豬，豬尾巴處纏著根紅頭繩。秋分后的晨霧漫過青石板路，中巴車站的鐵皮頂棚上，露珠正沿著“鎮立中學-縣城高中“的紅色標語往下滑，打濕了他校服上的校徽。

“默子哥！“小滿的呼喊穿透晨霧，陳默轉身時，看見她正從老槐樹斷枝旁跑來，辮梢的紅頭繩上系著枚銀色鈴鐺——那是用陳雨欣的籃球隊徽章改的，跑起來叮當作響。她的藍布衫口袋鼓鼓囊囊，露出半截竹筒，應該是新曬的桂花茶。

中巴車的發動機在身后轟鳴，陳默的手心沁出細汗。小滿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把個繡著竹篾紋的布袋塞進他掌心，指尖的溫度比晨霧更暖：“桂花是后山新收的，木牌刻了三天，“她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半個調，左眼下方的淚痣沾著霧珠，“晚自習前泡一杯，比鎮上的茶葉香。“

木牌上的“加油默“三個字刻得格外工整，筆畫間填滿金粉，在晨光里微微發亮。陳默摸著邊緣的鋸齒——那是小滿第一次用刻刀留下的痕跡，忽然想起初三那年，她在醫務室為他刻的“笨蛋默要爭氣“課桌刻痕，此刻正隨著書包晃動，撞在他的鎖骨上。

“車要開了！“售票員的催促聲響起，小滿突然踮起腳，把木牌掛在他書包最顯眼的位置，紅頭繩在書包帶上晃出細碎的弧。她的校服褲腳沾滿后山的紅土，應該是今早去秘密基地摘桂花時蹭的，“每周五下午三點，“她的指尖劃過他腕上的籃球腕帶，“老地方等你帶縣城的故事回來。“

發動機的震顫透過鞋底傳來，陳默剛踏上踏板，小滿突然扒著車窗大喊：“不準喜歡縣城姑娘超過我！“聲音蓋過了汽車喇叭，惹得滿車乘客偷笑。她的耳尖瞬間通紅，卻梗著脖子瞪向偷笑的人群，辮梢的鈴鐺在晨風中響成一串，像在給她的宣言伴奏。

中巴車碾過青石板路時，陳默望著窗外飛退的景色。小滿的身影越來越小，卻依然能看見她舉著個玻璃瓶——里面裝著新捉的螢火蟲，像提著盞小小的燈籠。他摸著布袋里的桂花，忽然想起畢業冊背面的畫：穿校服的兩人，他的手正遞給她一顆糖，糖紙在風里揚起，像要追上飛馳的汽車。

車內的柴油味混著乘客的汗味，陳默卻聞見淡淡的桂花香。木牌上的金粉蹭在他手背上，像撒了把星星。他想起三天前在秘密基地，小滿蹲在竹簾前刻木牌，紅頭繩垂進竹筒里的桂花茶，說“縣城高中的女生肯定穿高跟鞋，走起路來噠噠響“，此刻卻覺得，那些想象中的縣城姑娘，都比不上眼前這個在晨霧里追著汽車跑的野丫頭。

山路十八彎的顛簸中，陳默翻開布袋，除了桂花和木牌，還有張用糖紙折的千紙鶴，翅膀上寫著：“遇到難題就摸木牌，我在竹林給你使勁。“字跡歪歪扭扭，卻在每個筆畫末尾畫了顆小淚痣，像小滿在偷偷看著他。

中巴車在鎮口的老槐樹旁轉彎，陳默終于敢回頭。小滿正蹲在斷枝旁，背對著汽車的方向，辮梢的紅頭繩卻在風里揚起，像在跟他說再見。她的腳邊散落著幾片銀杏葉，應該是林小羽送的，此刻正隨著車輪的碾軋，飄向未知的遠方。

縣城的輪廓在山霧中若隱若現，陳默摸著書包上的木牌，忽然想起頂樓的星空對話。小滿說“以后你去大城市，我就留在鎮上開小賣部“，當時他反駁“你數學那么差“，此刻卻覺得，那個藏在竹林深處的秘密基地，那個刻著“永遠不分開“的毛竹，才是他青春最堅實的錨點。

汽車在縣城邊緣停下時，陽光終于穿透霧靄。陳默看見站臺邊站著個穿白襯衫的女生，馬尾辮上別著枚銀色發卡，正低頭看著手中的地圖。她的校服褲腳整齊地卷著，露出秀氣的腳踝，和小滿沾滿紅土的褲腳截然不同。

“同學，是縣城高中的新生嗎？“女生抬頭時，陳默看見她左眼下方有顆淡淡的淚痣，像粒嵌在雪地里的紅豆。他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慌忙低頭看木牌上的“加油默“，金粉在陽光下格外刺眼，仿佛在提醒他某個重要的約定。

中巴車重新啟動的聲響驚醒了發呆的少年，陳默握緊手中的布袋，書包上的木牌隨著步伐晃動，刻痕間的金粉簌簌掉落，卻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他知道，在山的另一邊，有個扎紅頭繩的丫頭正在數著中巴車的班次，在秘密基地的書架上擺好新烤的紅薯，等著聽他講縣城的故事。

當晚在縣城高中的宿舍，陳默把木牌掛在床頭。月光透過窗欞，照見木牌背面的小字：“竹林的露珠是星星的眼淚，每滴都在說'別害怕'“。他摸著口袋里的螢火蟲標本，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布谷鳥的叫聲，像小滿在喊“默子哥“，尾音被夜風扯得老長，卻依然清晰地落在他心里。

晨霧中的教室，陳默看見那個白襯衫女生坐在前排，馬尾辮上的銀發卡閃著微光。她轉身時，左眼下方的淚痣讓他想起小滿，卻又截然不同。他摸著書包上的木牌，忽然明白，有些告別不是終點，而是另一種形式的陪伴，就像小滿刻在木牌上的“加油默“，就像藏在布袋里的桂花，無論走到哪里，都帶著竹林的清香，帶著那個丫頭的溫暖。

當第一堂課的鈴聲響起時，陳默翻開新課本，里面夾著小滿塞的銀杏葉，葉脈間的桂花突然散落，像撒了把小小的太陽。他望著窗外的梧桐樹，忽然知道，下一章的故事，將在這個刻著“加油默“的木牌陪伴下，在縣城高中的校園里，在遇見新的人、新的事的同時，繼續續寫屬于他和小滿的，永不褪色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