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龍術？”

朱元璋愣了一下，問道：“什么是屠龍術？”

若是換了常人，沒有聽說過屠龍術是什么的，第一反應定是要覺得——

太傅要謀逆了！

屠龍屠龍，當今圣上不正是龍？

要屠龍，難不成是要宰殺圣上？

但朱元璋并非常人。

他壓根就不信太傅有謀逆的膽子。

聽了朱元璋的問題，太傅這才解釋道：

太傅微微躬身，沉穩開口：“陛下，屠龍術典出《莊子?列御寇》。

文曰：‘朱泙漫學屠龍于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

此典寓意，學成高技，若無用武之地，亦是徒勞無功。”

他輕搖折扇，目視朱元璋，神色肅穆：

“老臣雖不才，然久伴陛下左右，深諳為政之艱。陛下宵衣旰食，操勞國事，正是為使諸般賢能，皆有施展之所。”

“然則老臣所言之‘屠龍術’，并非常見之屠龍術，而是道家屠龍術！”

“道家屠龍術？”朱元璋很快明白過來，“那不是早就失傳了嗎？”

“陛下，正是如此啊！”太傅這才一拍大腿，說道：“可今日，老臣竟是在太子殿下口中，聽到了屠龍術！”

什么？

朱元璋愣了一下，“你再說一遍？”

“什么東西？”

“你在標兒口中聽到了屠龍術？君前無戲言，你可敢保證？”

太傅點頭道，“千真萬確！”

“屠龍術，貨真價實的屠龍術！”

“你如實說來，是如何的屠龍術？”

“陛下，太子殿下向老臣闡述了一番極為精妙的理論，其核心在于對王朝興衰的全新解讀。

殿下言道，大同之世，公天下，禪讓而治，實因生產力低下，物質匱乏，共主之位事必躬親，故選賢與能，乃是不得已而為之。

然而，隨著生產力的進步，財富漸豐，食利階層萌芽，私有財產觀念興起，家天下之制順勢而生，非道德退化，實乃生產力推動之必然。

殿下還指出，王朝之壽，非取決于君主德行，而系于生產力之興衰。

這番論調，正是道家屠龍術的精髓所在啊！”

朱元璋終于正色道，“你再說一遍，是什么東西？”

他端正了坐姿，總算是正經聽了，說道：“這些，就是道家屠龍術？”

“為何啊？這些，與屠龍術有什么關系？”

“這不就是講了講禪讓制時候，這些人的事情嗎？”

“這算什么屠龍術？”

太傅長嘆一口氣，說道：“唉，陛下。”

“這當然是屠龍術！”

“以老臣來看，這不僅僅是講禪讓制變成繼承制。”

“這個東西講的本質，是王朝滅亡！”

“什么？王朝滅亡？”朱元璋一拍龍椅，“這和王朝滅亡有什么關系？”

“你休要在這里危言聳聽！今日如果不說清楚，朕就把你拖出去杖斃！”

昨日杖斃有點太狠了，門外手還熱著呢。

太傅幽幽說道：“陛下。”

“這確為屠龍術。”

“他這一套理論，可以用來解釋禪讓制是如何變成繼承制的，是因為生產力提高，出現了食利階層。”

“都是因為，生產力的提升帶來的人地關系的變化。”

“那自然也可以用來解釋，一家一姓的繼承制是如何更替的，王朝是如何滅亡的！”

“再接下來，自然就可以解釋，如何讓一個王朝滅亡……”

“這就是屠龍術啊陛下！雖然太子殿下沒有跟我講到，但是我合理懷疑，太子殿下已經了解到了這里，他不可能沒有學到更為深層的屠龍術！”

“依我所見，太子殿下定是學過了更為深層的屠龍術的，只是沒有與我說罷了。”

聽了太傅解釋，朱元璋凝眉道：“什么？”

“屠龍術，這等學問，有人私下傳授？”

太傅點頭道：“不僅如此，而且……”

“屠龍術，應當是早就失傳了的才對！”

“什么？失傳了？”朱元璋驚道，“失傳的學問，竟會有人傳授給標兒？”

太傅點頭道：“陛下，老臣擔心……是有人心懷不軌啊。”

“太子殿下貴在東宮，乃幼龍也，如今卻是……被人傳授了屠龍之術，老臣……十分擔心。”

“先等等，先等等。”

朱元璋揮了揮手，“先不急著談這個事。”

“首先，朕先明確問你一個問題：你確定那是屠龍術？”

“千真萬確。”

“屠龍術的具體內容，就這些？”

“實不相瞞，太子殿下只與老臣說了這些。”

“具體還有哪些其他的，老臣便是不知情了。”

“好。”

朱元璋一揮手，“帶朕親自去看！”

太傅一愣，“什么？”

“出發，朕要去考校標兒！”

“若是真有屠龍術，朕便看看，到底是何人傳授，也去拜會拜會，這個高人。”

“若是沒有……”

他看向了太傅。

太傅忙道：“陛下，老臣罪該萬死！”

“走！擺駕！”

……

東宮的清晨格外寧靜，薄霧輕籠著朱墻碧瓦。

幾縷晨光艱難地穿透層層云霧，灑在東宮的庭院中。

宮女們早已起身，輕手輕腳地打掃著庭院；太監們也小心翼翼地忙碌著，臉上帶著緊張而恭敬的神情——

他們都曉得，太子近日進入了一個玄之又玄的狀態！

太子悟道了！

朱標站在窗前，手中握著一支毛筆，正在臨帖。

他臨帖歸臨帖，心中卻是在開心著。

“果不其然，那趙青祿當真厲害！”

“那套說辭，居然真能震驚太傅！”

他沾沾自喜。

這還是第一次讓太傅啞口無言。

平常他引經據典，總能被太傅以各種理由駁回。

今日卻是頭一遭，他的課業，能讓太傅都啞口無言。

他有些開心，臨帖的字都有些歪斜了。

很難得！

他不由得幻想起來。

“假以時日，以我才學，讓父皇也感到欽佩……”

他深深感慨，以后要常去教坊司！

教坊司，當真是個好地方！

忽然，一道聲音響起：

“陛下駕到！”

一聲高喝傳來，打破了東宮的寧靜。

朱標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中的毛筆“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他猛地從座位上彈起！

朱元璋在太傅的引領下，大步走進東宮。

“兒臣叩見父皇。”

……

注：屠龍術，有許多分類，最早出自《莊子·列御寇》，講的是朱泙漫耗盡家財學習屠龍之術，但學成后卻無用武之地，因為現實中無龍可屠。